第77章 独自赴死(1/2)
第77章独自赴死
先生怀抱炸药,在堤坝上坐到卯时。
他希望自己的预判是错的。
天渐渐亮了以后,呈淡淡的青色。
未久,日头出来了。
朝霞既集聚,又分散。既凌乱,又整齐。变幻莫测。
他将炸药抱得很紧,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他一夜未眠,眼睛红通通的。
运河的水不知他的思绪,兀自流淌着。扬州城还未醒来,偶尔有农人挑着担子,赶早去城中卖菜。早点铺子门前,蒸包子的笼子摞得高高的,冒着热气。一派岁月静好的安然。
辰半,他听到敲敲打打的声音路过沿河的道路。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看。每一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他们抬着轿,往东走。他知道,那是祝府的方向。
他的妻,今日要嫁人了。
那个总是微笑着、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为他怀过孩儿、他曾整夜将手放置在她腹上的女子。他潜意识里想要保护她、希望她获得幸福的女子。
要坐着这顶轿,进别家的门了。
轿真好看。
罩轿的帷子是大红色的彩绸,绣有百子图的样,缀以金、银两色线,尽显隆重。朱红漆的藤编成的踏子,是她踩着入轿的地方。轿身是用银杏木做的,两边浮雕着和合二仙。轿帘上的富贵牡丹格外生动。
先生想,她要嫁的那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她吧。每个细节都用心了。
她曾流着泪向他说的那种安稳喜乐的日子,很快便会拥有了吧。
她的夫是不是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本就欠她一个安稳。
她从嫁到程家开始,从来没有轻松过。
他已经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波折。
他永远记得她清冷素净的面孔上,汹涌的悲恸。
先生跟着轿走了几里路。
他躲在祝府对面的大槐树下,一直等到她出了门。
虽然她盖着红盖头,他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能亲眼看到她上轿,于心已慰。
日头突然藏进云层里。
天越来越阴了。
乌云霎时起,离地面越来越近。
他猛地往堤坝奔去。
果然,半路上,暴雨就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先生知道,此刻,扬州城的灾难已经在叩门了。
这样大的暴雨持续下,运河的水,只需数个时辰,便会溢出,倒灌。
扬州府衙里的人,不会有人敢做决定。他深谙官场上的处事规则。那些人都怕担干系,出了事,则互相推诿。君道有亏,臣职不明,这天下早已千疮百孔了。
一层层地呈报上去,等消息到了京中,或许还未见天颜,奏折便“巧妙”地沉下去了。纵使奏折得见天颜,当今圣上肯下旨泄洪,待旨意传到扬州,晚矣。
扬州城会有多少人死于这次决堤
这些人,仅仅是将来奏报上统计的冰冷数字。最多引起庙堂上诸人的几许叹息罢了。有的人,甚至连叹息都不会有。
先生想起早起挑着担子进城的菜农,蒸包子的笼屉上冒起的热气,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扬州城该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早晨。她也该有一场无恙的大婚。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运河的水似张开嘴的兽。
这个偌大的人间,没有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以他一人之命,换取全城的平安,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隔着急促的雨帘,他最后看了一眼轿。
桑榆。
他在心底喊出了这个名字。
桑榆,我的妻。
你好好儿的。
他抱着火药,以血肉之躯做铳,跳向泄洪口。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运河洪水的倾泻发出的怒号,震动了扬州城。
死亡如风,急促而至。
水深。
火热。
他的两次死亡,将两种酷烈尝遍了。
如果他可以重新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这样的路。
他想起,他与桑榆初尝人事不久的时候。一个丰盛旖旎的晚上,两人大汗淋漓躺在榻上。桑榆问他一句话:“二爷,你爱我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平生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爱”这个字。
桑榆没有催问他,她翻了个身,很快便睡去了。她好像很恐惧从他口中听到别的答案。好多次,她都以为,他爱的人是荀意棠。连他自己,都曾经以为是这样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明白的呢
是在动了休妻念头的时候吧。
如果那时,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荀意棠,他会与她一同赴死。但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她,他本能地想要保全她。哪怕用最决绝的方式。他只想她好好儿地活着。哪怕她恨他。
她不过是他幼年定下婚约的妻子,并非他自己选择的。可失去她,他是那样难过。
在牢狱里,他将休书递给她的那一刻,心就像一脚踩上去的薄冰,碎成一块一块的。
她一把撕掉休书,他险些要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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