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鄱阳的风(2/2)
“滚!我不愿多杀人。”蒙面男子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一拱手,捂着胸口,一瘸一拐的走了。
义珊见蒙面男子走远这才轻声道:“敢问公子是不是…”
她话未说完,却已被姜漆雨打断:“我说了,滚!”
此时此刻,饶是义珊修养再好,也难不发作。她双唇一抿,挥鞭朝姜漆雨垂着的左手手背抽去。但闻“啪”的一声,姜漆雨手背上立时多了条红印。他反手抓住鞭鞘,使劲儿一扯一放,义珊重心不稳,重重的坐的了地上。姜漆雨回首漠然瞧了她一眼,摇摇头,扬长而去。
义珊呆坐在那里,她觉得那简直不是一个人。他那冷若冰霜的双眸下,似又有一团火燃烧着,若那是恨,那么恨又从何而来。
姜漆雨行得片刻,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迎面凉风徐徐,江右大地,骤雨之前,竟说不出的凉爽。
一匹健马从他身旁擦过,他识得那马上的粗衣汉子就是义平。姜漆雨蓦然一挥,刀鞘重重地拍在马臀上。健马长嘶,前蹄腾空,眼看马仰人翻之际,义平一运气竟生生将马压了下去。
“副堂主哪里去?”姜漆雨声音有些颤抖,握刀的手已因用力而血色全无。
“干你鸟事!”义平一见是姜漆雨,本想教训他一顿,又想起义好仁托他有事要办,当下作罢扭头便要走。
姜漆雨也没有拦他,只缓缓道:“广寒宫真是你们仇人?他们杀了章氏夫妇,你们便得了《断魔刀谱》,这不是仇人,是恩人吧。”
他话音刚落,义平已拔出腰间短刀单手平举,沉声道:“鸟人,我忍你,纵你,只因你是客。你若在胡说八道,爷爷我现在就剁下你的狗头!”姜漆雨的刀也已出鞘两寸,露出雪白的刀身。二人虽背对着对方,但只要有人一动,定会有一颗人头落地。
二人僵持片刻,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马铃叮当之声,二人当即还刀入鞘。却见一人拉着一口楠木棺材同二人擦肩而过。
义平心想城中没有哪家大户去世,便叫住那赶车的粗衣汉子,那汉子拿下斗笠,道:“大爷有何吩咐?”但见汉子面上一张麻皮,甚是丑陋,看了不免叫人恶心。
“隆兴府没听哪家豪门办丧啊,你这口棺材送哪的?!”
汉子答道:“这是送去立义堂的。”
“胡说!老子就是立义堂的!我们又没死人,送什么棺材!是谁让你送的!?”
那汉子立时吓得双腿发颤,几欲要跪,道:“小人也不知道。只是有位大人说,棺材里的是一位立义堂的贵人,让小人送回去。”
“哼!贵人,我倒要看看,是哪一位贵人!”他一掌推开那汉子,又一掌将棺材盖子推了去。姜漆雨同他一起往棺材里一看,里面躺着的竟是冬日燕白砾山!只见白砾山胸口凹陷,显是被钝器敲击所致。
二人震惊之余,那汉子狞笑一声,双拳已朝义平太阳穴攻来。义平闻风连忙身子一侧,谁知双足未稳,那汉子一记朝天蹬便往义平下颚踢来,义平只好伸手硬格,乘势向后跃去。可那汉子并未给他喘息之时,追将上去拳头如暴风骤雨般袭来。麻面汉子似是料定姜漆雨不会相助,毫无顾忌,全无守势,纯作攻势。义平虽觉得对方速度、力道均平平无奇,但此人全是不要命的招式,颇有以命换命的架势,当下只有退避。
可谁知,姜漆雨突然飞起一脚,踹在麻面汉子左肋上。那汉子一惊,双眉紧皱,顺势滚到草丛中,喘息间便没了踪影。
姜漆雨双眸紧闭着,双唇抿作一线,缓缓走出两步。
“鸟人!本本不用你……”
姜漆雨长叹一声,道:“你还不能死,我要你活着!”
义平拉走了马车,姜漆雨仍立在那儿,他渴望一场雨。
西江众流汇彭蠡,一色弥漫天接水。张自悦漫步在鄱阳湖的芦苇小径间,荻芦渐密小径渐消,穿荻视湖,鄱阳湖尾似与天接,水中亦有愁云,一时间何谓天地,身处虚实,竟也分不清了。
张自悦有些恍惚,他还未见过如此凄凛的画面。
一个时辰前,忽有一汉子冲入隆兴第一楼,大声喊道:“谁认识莫誉!?谁认识莫誉!?他奶奶的,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
店小二本欲上前将其轰走,张自悦已上前道:“我认识他。这位兄台有何事?”汉子上上下下瞅了几眼,见此人虽只是个少年,但衣着华贵,当下道:“你出来!”张自悦一出店门,便见门外有一板车,车上放了一口雕工精致的紫楠棺材。张自悦愣了愣,双眉一皱,也不知该问些什么。
“前天,他在我店里定了口棺材,让我今日送到鄱阳湖去。时间到了,他人却没来付钱。他娘的,鄱阳湖那么大,我哪知道送哪去!”他长叹一声,接着道:“你看看,他让我做的雕花,我也给做好了。”张自悦上前一看,棺面上确实雕了一枚铜钱,并刷上了金粉,正是义钱帮的标志,“哼!这种人啊,死也是死在钱孔里。我听说这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便来碰碰运气,嘿嘿。”
张自悦无奈一笑,道:“如你这般,也是掉钱眼里了。走,我陪你去找找那位买主,若找不到,那只好我来当这个冤大头了。”
汉子听了喜形于色,忙邀张自悦上车,此时找不找得到莫誉已不是十分要紧,他已有了新的买主,现在要做的不过是顺着这买主,好让他兑现承诺。
二人一路上聊了些家长里短,市井之事。张自悦也说了些自己闯荡江湖的奇事,汉子从没出过隆兴百里,听得瞠目结舌。
张自悦又听他从选木到雕棺说了一遍,淡淡笑道:“你愿意说这个,可我不愿听,我又不是开棺材铺的。”
“公子想听什么?”
张自悦抚了抚下颚,双眼突然一亮,笑道:“比如那个‘隆兴第一楼’是啥时候开的?店里哪几样酒食做得最好?”
汉子道:“那店也得有十来年了。至于菜嘛……嘿嘿,那都是达官贵人,江湖豪客去的地方。我这种人嘛,算上今天也才去过两次,哪知有些什么好菜。”
“哦?你上次去没吃菜,是去嫖了还是赌了?”
“嗐,哪有那福气。我是去找莫老板算命!莫老板说,我只要实实在在的做棺材,以后不但能发点小财,无常索命也会把我往后排一排。但只要又一次偷工减料,无常鬼就要将我朝前挤一挤了。”
张自悦听完,仰天大笑几声:“难怪你的棺材做的难么好,莫老板真乃神人也。”
言语间,鄱阳湖已在二人面前。其时忽闻一声霹雳,乌云四面滚滚而来。又闻湖畔浣纱女突然惊呼不断,张自悦双眉一凝,双足猛地一蹬便朝湖畔奔去,此时也顾不得车上汉子呼叫,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莫誉已死!
他奔至湖边,但见湖边浣纱女都已退了上来,只剩一个青年躺在湖边。青年双目紧紧闭着,湖水轻拍着他已被水泡得浮肿苍白的身子,长剑已只剩剑鞘,可他依旧紧紧握着至死也没有松开。张自悦将他翻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没发现此人身上没有丝毫伤痕亦没有中毒的迹象,竟是被生生溺死的。此人不是莫誉,但从他腰畔的紫面金线钱袋可知,他是义钱帮的人。
张自悦直起身,湖面上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远处一艘赤帆小舟缓缓而来,远远望去帆上似是还绣了一个“大”字。
可待那小舟愈行愈近,竟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开来。张自悦定睛一看,这帆上的“大”字并不是绣上去的,竟是一个被绑在帆上的人!
张自悦的双眼似是模糊了,待到小舟已在咫尺之间,他才看清帆上那人就是莫誉!只见莫誉本细如一线的双眸,此时一瞪如铜铃,如土的面色此刻已然惨白。他的脖子和四肢腕上各被划了一道口子,此刻他实在连一滴血都没有了。只见他右手还捏了个诀,似是想在帆上写些什么,可如今白帆已被他的鲜血浸得鲜红,谁也无法知道他曾写下过什么了。
张自悦呆立在那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凄惨之景。他临死之前在想些什么,他死亡的过程中又是什么感觉……张自悦不禁觉得自己的喉头的脚筋也有些隐隐作痛。
“就……就是这位老爷。”不知何时,卖棺材的汉子已到了张自悦身后。张自悦回首看了看她,淡淡道:“你早知道,他会死在这里?”
“小人……小人不知呀!公子,公子,你可别将小人提去报官啊!小人,小人……”汉子双膝一跪,屎尿俱下,已是慌得六神无主。
张自悦摇了摇头,道:“把他放下来罢。”
张自悦背过去,长叹一声。过得片刻,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回首准备替莫誉付棺材钱时,竟正好撞见那汉子从莫誉怀里掏出钱袋。张自悦双眉一横冷冷道:“此人省钱怎么也是义钱帮的帮主,那些钱便随他去吧!”他本欲数了些钱与汉子,可撞见此举,不禁觉得恶心,索性将一包金叶子都扔到了汉子怀里,又道:“江湖人本就四海为家,就在这彭蠡,这个好地方埋了吧。”
张自悦回过神,芦苇嗦嗦,鄱阳湖的风总是凉爽的,此时甚至有些刺骨。
“轰!”又是一个惊雷,大地似也被轰得颤抖起来。张自悦循声望去,只见大道旁的一棵柳树被惊雷劈作了两半,立时化作一个火把。
不多时又有两匹骏马一追一赶沿大道疾驰而来。前者手提丈长方天戟,身材极为高大,却是鬼面天王杜俏。后者是一蒙面客,身材虽不甚高但极为雄壮,手中一杆白缨花枪,枪头寒光直射人心。
杜俏大喝一声,勒马急转,单手挥戟,月牙刃朝蒙面人横砍过去。蒙面人忙仰身避过,枪头字左肋朝后刺出,一招回马枪直指杜俏心口。杜俏立时挥戟一挑避过这一枪。蒙面客回身枪头一转,抖出个花枪,直指杜俏周身要害。
杜俏大笑一声,道:“哼!不过娃娃家的玩意儿!”随即故意卖了个破绽,那人果然朝他面门刺来。他头一侧,方天戟朝面门一格,竟正好将枪头套入戟耳之中。杜俏一压长戟将枪头生生压了下去,随即又半途将戟抽出,举戟过顶,作力劈华山之势劈将下来。蒙面人不及起枪,只得横枪来挡。鬼面天王果然名不虚传,其力之巨竟将蒙面人连人带马压矮了半截。蒙面人大喝一声,左手一松,身子一仰,将其力向左卸了去,又将长枪一挑,正中马腹。
杜俏马突感剧痛,长身而嘶,杜俏措手不及右肩被刺,险些坠马。待他神定之时,长枪一旋,白缨如菊,枪头已刺入他的咽喉。
一声霹雳,骤雨瓢盆而下,戟已落,大道满是血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