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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金黄色的连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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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一会儿就热了,麦芒上都能感觉到阳光带来的惬意。夫妻俩刚刚在屋里盘算了今年的收成,照目前情况来说还算不错。孩子马上就得上学,秋季开学要交学费,粜出去一些粮食,也好送孩子上学。

想到孩子马上就要上学,两口子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牛犊大和牛犊娘两口子一个字都不识,那个时候,并不是说不读就是一种潮流,家里面孩子多,基本的吃穿都是问题,哪里有条件再供给几个学生,况且社员穷,国家也穷。现在好了,庄稼人分到了土地,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了。

牛犊娘早就打听过,孩子上学得交五块钱。五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支出啊,一斤煤油才两毛钱呢。庄稼人钱不多,柴米油盐酱醋茶里,自己有的用不着买,能省的也就省了。那些少不了的东西里,除了盐和茶叶,就是煤油了。牛犊娘从来不会在煤油灯底下做针线活儿,想想孩子,上学后他就得在灯下写字了。

牛犊大和牛犊娘各自在心里憧憬着孩子的学习生活。他们家终于有了读人,哪怕只是个学前班学生,哪怕只上个小学。这比今年的麦子更让他们好奇,更让他们向往。看见村里村外那些读了的人,人家的为人处世就和庄稼汉不一样,不论怎么样说话怎么样做事,都能得到大家的认同,而自己,或者说不识字的人,只有在干活的时候冲上去,讲话的时候避起来。为什么呢,不会说话就害怕闹出笑话,不会说,索性不说。

麒麟村里也有些讲究人。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会自动带上领袖的口吻,要么是村里的支,要么是村里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他们以这样的说话方式为荣。但人们也经常爱拿“荞麦”说事。话说当年,麒麟村有个人去外地当兵,复员回来在路上碰到一个干活老汉,他走过去蹲在老汉身边,用外地那种口气对老汉说:“老头儿,你割的这红秆秆儿绿叶叶儿的是个什么东西?”老汉转过头来,顿时火冒三丈,调转镰刀把就下手打人,不知道是谁听到了后面的话:“阿大嫑打了,我知道那是荞麦。”有没有这回事谁也不知道,故事的含义却被很多人理解了。到哪里就要说哪里的话,牛犊大希望他的儿子牛犊不要做那样的人。

麦子也晒得差不多了,孩子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里玩耍,他想跟父母去外面。虽然说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但两口子心里不踏实,等过几天大好了再让孩子出去,免得以后落下毛病。懂事的牛犊,并不像别人家孩子那么撒泼,他很听话。

六月,或者七月,总之麦熟的季节,金黄色就成了麒麟村的主色调,金黄色的束子,金黄色的草帽,金黄色的草垛子。而连枷声则成了麒麟村的主音调——牛犊大和牛犊娘面对面站在离彼此一连枷棍的地方,一人手里攥着一把连枷。牛犊大攥着新的,还有点潮湿,重。牛犊娘攥着修理过的那把旧的。就这样,不需要任何仪式,牛犊家的秋收就进入了第二个环节。新连枷声音沉重,旧连枷声音清脆,两把连枷抡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不紧不慢。牛犊大和牛犊娘自打做了父母以后,打连枷就不那么着急慌忙了。记得以前,牛犊他爷和阿婆在世的时候,大人们干些轻松的或者孩子们还不拿手的活,孩子们,两姨或者姑舅,四个,六个,人多的时候甚至个,人还没站定,连枷就抡起来了。刚开始就好比人们初见,轻声细语,有礼有节,打到半场,不管来不来暴雨冰雹,年轻人们就再也沉不住气了,这时候不需要四平稳,对方一连枷狠狠拍下去,麦粒就溅了,落到脚下,或者落到脸上,不服气也罢,激怒了也罢,如雷的连枷声顿时就会覆盖住整个村子。麒麟山下,庄稼成熟的时候,亲房邻居,都会一起骈工,人多了干活快,人多了也热闹,麒麟村人不喜欢农业社那种和懒汉和在一起磨洋工的干活方式,他们喜欢找和自己端的,人家模样收割一年的庄稼。

麦粒飞溅,牛犊大和牛犊娘的汗珠也在飞溅。牛犊大感觉到额头上的汗水渗入了眼睛,扎扎的,涩涩的,可是他停不下来,他停不下来,牛犊娘也就停不下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牛犊娘就是给牛犊大陪连枷的,不是陪连枷,是陪人。麒麟村的秋天,接天的连枷声,不仅代表着一家人的精神,还代表着一家人的为人,更代表一个家庭的兴衰。人多庄稼多的人家,场里的连枷声开始得早停得也早,人少或庄稼不好的,尽管听起来连枷声天天不断,却是一声接不上另一声,无精打采。听惯了连枷声的麒麟村人,能从连枷声里听出不一样的东西,是在苦苦支撑,是在期待帮助,是在炫耀,还是在比赛……

牛犊家的场不大,已经打了好一阵子,扬连枷倒没有什么,只是牛犊大的一阵子紧逼,让牛犊娘着实紧张了一回,力量活,女人还是比男人弱一点。打完头遍得打二遍,把麦子的另一面摊开,其实也打得差不多了,但一料的庄稼从播种到收割,中间花费了多少工夫,怎么能马马虎虎就处理完呢,麦粒麦衣麦秆儿,都要让它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中间缓一阵,咬了两口晌午——硬馍馍,喝了两口水——鹿泉里的生水。以往这个时候,牛犊娘都会煮些甜醅,捏些菜角——城里人叫包子,但牛犊大认为那包子和菜角是不一样的,大不一样。今年没有,牛犊的一场病让两口子干什么都落在了人后。缓得差不多了,起身打二场。两口子打了一半,留下牛犊大一个人继续,牛犊娘拿来老镰刀开始收草。她躬着腰,竖着镰刀尖子向后退去,麦秆儿就被整整齐齐地被收了回去。连枷底下出来的草,金灿灿,软绵绵,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头一场麦子,或许是因为别的,听着丈夫轻松的连枷,牛犊娘心里说不出来地高兴。如果时间赶得上,她还想煮些甜醅,捏些菜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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