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飞旋的镰刀(1/1)
终于回到了麒麟村,开始了庄稼人平常的生活。
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黄了,田野间金灿灿的。一树又一树的杏子也黄了,高高地悬在枝头。
牛犊家的麦子是金灿灿的,牛犊家的杏子也是金灿灿的,高高地悬在枝头。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已到来好久,牛犊大和牛犊娘这才回过神来。孩子的病还得人照顾,地里的麦子也不能再留着。只好让牛犊娘留在家里,牛犊大一个人下地去收割黄得不能再黄也干得不能再干的麦子。
回家的当天晚上吃夜饭时两口子就分好了工。
三把镰刀,一条麻绳,牛犊大带着他的全部家什就下地了,没吃早饭。秋天的早晨有点冷,顾不上那么多,割吧,牛犊大狠了狠心。换做平常,他或许会坐在地边上装一锅水烟,咕嘟嘟——咕嘟嘟地吸个过瘾。这关口不行,勤谨人家不仅麦子已经割完,连地都犁过了。不能再蹲着割,那样割茬子是低些,可只有他一个人,猴年马月才能割完。他站着,躬下腰,左手反揽住麦子,右手里的镰刀随即就飞旋起来,像牛舔一样。“嚓——嚓——嚓”,牛犊大一个人,用一把磨成月牙的镰刀,逼着千千万万的麦子向后退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老高,金色的阳光洒在地里铺着的一抱又一抱麦子上,天渐渐热了起来。虽然能闻得到麦粒的香味,牛犊大却有些吃不消了,饿了,他得回去,想必妻子已经做好了早饭。拔出一大把麦子,背阴处没黄的那种,长些的,抖干净根上的土,拧三个腰把儿,在地上依次摆开,抱一抱麦子撒成皮子,再抱两抱麦子当做瓤子,拦腰捆一道,中间捆一道,顶上再捆一道,一个麦束子就捆好了。牛犊大十几岁就学着捆麦束子,跟牛犊的爷爷学,麒麟村人亘古以来就这样打扮他们收割的庄稼。捆好了三个束子,撒绳放束子收绳使绳,牛犊大很快就给自己收拾了一背。接着脊背靠近,绳结扣上肩膀,面朝天空双脚使劲一蹬,就起来了。三个束子压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向家里走去。
山路无法言说的难走。虽然牛犊大不知道他在这条路上已经背过多少回青稞、麦子、毛麦、燕麦和大豆,但他依然不敢大意,脚底下全部是细碎的石头。肩膀上的绳子打活结,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如果路上发生意外,避免人和背着的背子一起滚坡。此刻,他就是一头牛,一头壮牛,背上的重负吞噬了牛的影子。又热又累,汗水也越来越多。湿了头发,在额头上汇成细流,流进眼睛,视线就变得模糊,流进嘴角,咸咸的,仿佛是麦子的味道。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他大口大口地吐着热气,双脚却不听使唤越来越重,越来越慢。终于忍到了门口的场里,扔下背子换一口气,汗水湿透的背上才感觉到一丝凉爽。进门,庄稼汉人的三把脸,不需要三把,洗两把就可以。紧接着吃饭,牛犊娘早就做好了。
三碗面,一会就吃罢了,吃得有些饱,肚子鼓鼓的。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往年割田,早上起来割一会儿,下午割一会儿,避开中午火辣的太阳,今年不行,牛犊大有些怯,但又能怎么样?
屋檐下歇一会儿,吹一会儿路上的风,那都是多么舒服的事啊。牛犊大很快就回到了地里,他一个人早上并没割掉多少麦子,可眼前的这块地上,麦子已经全部割完,束子整整齐齐在地中间站成两排,黄森森的分外显眼。再看远处那一块地里,四五个人正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像他的姿势一样,不是“割”,那是“刮”——旋镰的“刮”,秋风扫落叶一样的“刮”。牛犊大瞬间明白了一切,快步朝那块大地走去。
“娃有病给我们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的庄稼,你一个人啥时候能苦完?”“就是,害怕给我们干活呢吗?”还没走到跟前,牛犊大就听到了那些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天上的太阳照耀着地上的一切,众人的火焰温暖着牛犊一家。
牛犊家的束子才从地里爬起来的时候,麒麟村的连枷声就已经响彻云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