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县城归来(1/1)
师傅说什么也不要车费,见两口子推来搡去,只好说还有急事先走了。这师傅人真好!两口子心里感叹着,又感觉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遇上。牛犊娘本来还打算向师傅打听打听童大夫,见这样子也只好作罢。
看着师傅开车消失在耸立的高楼之中,两口子感觉像丢了什么,心里惦惦的。还不知道县医院在哪里,听说童大夫就在那里工作。牛犊大背着孩子,他感觉牛犊好重,孩子长大了吧,自己已经好几年没背过他了。牛犊醒着,不叫渴也不叫饿,大街上花花绿绿的新奇玩意儿,他也丝毫没有兴趣。两口子一边走一边打听,虽然他们没来过几次县城——牛犊娘甚至从没来过,但是没想到县城会这样地大。左一条街道右一个巷子,车辆多得像坡里的牛羊,人多得像蚂蚁虫。牛犊娘有点想念她的麒麟村,人不多,可都认识,连谁家的酸菜坛子放在哪个角落她都一清二楚。太阳可能藏在了哪一座大楼背后,看不见,却热得招架不住,风也没有。急匆匆走在大街上,没工夫闲扯那些没用的,哪怕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两口子走得太急了,一辆又一辆的车远远地来又快速远远地离去。他们倒是听说过出租,车费不贵,想想县医院可能也远不到哪里去,因此没必要花那多余的钱。走了一路打听了一路,牛犊娘把所有的好话都用上了,叫“爷”叫“阿婆”,叫“老哥”叫“老姐”,甚至有几次把看着比自己年轻的人都叫了个“老哥”“老姐”,牛犊娘有一点尴尬,她感觉自己不亮堂,还感觉到城里人说的话要比自己的好听,她都有一点不敢开口了。听到“前头那就是县医院”这句话时,牛犊娘感觉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等上背着孩子的丈夫,一家三口就进了县医院。
终于找到了童大夫。可童大夫不是看这个病的,两口子一下就呆在了那里,像两截子木头。还好童大夫很热情地给他们出了主意——去儿科,找儿科的金主任,县医院儿科就他的病看得最好。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再从一楼爬到三楼,牛犊大感觉自己也快撑不住了。一夜口眼没合不算,走山路也不要紧,搭顺车颠簸
一路也说得过去,进城来这一路的走走停停再加上一个对时没有吃饭,让他感觉到双腿已经听不进自己的使唤了,一边走,一边抖。看看牛犊娘,再让她看看孩子,两口子一分钟也不敢磨蹭。
儿科没有病人,金主任倒在。“你们再迟来几分钟,我就下班了。”金主任有点胖,胖得好看,说话也很客气,不像他们平日里见过的乡村干部。“人家这才是大人物。”牛犊娘心里想。金主任让放下孩子,两口子有点慌张,牛犊娘在丈夫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悦。放下孩子,金主任动手检查,两口子四手空空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干扰了医生看病。“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吗?”金主任问。“老辈人都说是花儿,我们也不知道么。”此刻的牛犊大才是这个家庭的全权代表。“‘花儿’那是土叫法,真正的天花要人的命呢,这是麻疹。”“你们怎么早点不到医院里来呢?孩子烧得这么厉害。”金主任有点不高兴。牛犊大就把麒麟村照顾出“花儿”娃的土办法简单讲了几句,没说全,牛犊娘也没插上嘴。”那办法是对着呢,情况和情况不一样,把孩子耽误了怎么办?”两口子这才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娃吃点东西了吗?”金主任继续问道。这次是牛犊娘答的话,她有点紧张。孩子生病的具体情况问了个差不多,当然他们没有提及孩子在坡里的遭遇。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金主任开了方子,让牛犊大去药房抓药。又交代牛犊娘要注意孩子的作息和饮食,牛犊娘听得不大懂,她不停地点着头,貌似又听懂了。“罢了出去在门上吃点饭,娃这么虚弱,多半是没吃上五谷的原因。”这一次牛犊娘完全听懂了,她打心里感谢金主任能照自己说话,也打心里悔恨自己的愚蠢。牛犊大很快就抓来了药,两口子唯恐记不住主任的嘱咐,又问了一遍,才背着孩子离开了县医院。
牛犊的病没什么大碍,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牛犊娘又想起医生的话,这话她不敢告诉丈夫,她知道自己有责任。牛犊娘现在只想赶快去吃饭,吃好的,再不能心疼钱。给娃看病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几百元,丈夫身上带的还宽裕,她一个劲催促丈夫,好像迟那么一会儿,饭就会被别人吃光。
一会儿就到了,这条街上就这家饭馆还算齐整。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问他们要吃些什么。牛犊娘想让牛犊大说,牛犊大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吃些什么呢?这貌似很难。平时在家里,都是牛犊大想吃什么她就做什么,做来做去也无非就是那几样家常便饭,什么洋芋饭啊、酸菜滚水汤啊、馓饭啊,不知道这家饭店有没有这些。牛犊娘想问,又感觉自己很可笑,没见过世面,她怕闹出拿着三块钱吃凉盘儿的笑话。有人端着炒面片从她的身边经过,那香味一瞬间就征服了她。“我们要三个炒面。”想不了那么多,再想下去就饿坏了。其实要两个炒面,她和丈夫一人一个,给孩子喂些就够了,可是他们太饿了,尤其她看到了儿子吃力地睁开的眼睛。他们等待着上饭,别人都端上了,带汤的干拌的,那么香,一个个使劲往嘴里刨。“我们来两碗面汤。”牛犊大发话了,牛犊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大意。面汤一会儿就端了上来,有点烫,她看到丈夫喝得有模有样,一会儿就完了,等等吧,等炒面上来了再要两碗,她不太好意思。
他们感觉到这三个炒面做了好久。终于端上来了,热气腾腾,花花绿绿。又要了两碗面汤,两口子一边吃,一边给孩子喂,还要防止孩子被风吹到,为此他们出门时还专门把孩子包了个严严实实。饭很香,又吃又喂,三个炒面一会儿就完了,究竟是什么味道却没有尝个清楚。给牛犊喝了药,付罢账迈步出门,才感觉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了。
日已偏西,风儿凉爽。他们居然对这个地方产生了那么点好奇甚至留恋。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去吧,正是揽黄田的时候。县城到沟口的车每天都有,经过打听他们才知道早上错过了时间。一路顺顺利利。望着窗外陌生的一切,牛犊不时会问母亲一句:“娘,那是什么。”牛犊娘不知道,牛犊大也说不上一二三,但他们很高兴。
下了车,整理整理衣裳,两口子背着孩子进沟。不知不觉就到了熟悉的地方,河湾村的一位老阿婆最近去世了,高音喇叭里正播放着《十月怀胎的佛词儿,声音响彻整个山沟。“一月怀胎在娘身,两脚无力懒出门。……有心坐回娘家去,又怕孩儿路上生……十月怀胎在娘身……”牛犊大也轻声哼了起来,跑调了,哼错了,他毫不在乎。“干的一面孩儿盖,湿的一面母容身。”不知是听到了高音喇叭里的佛词,还是听到了丈夫的哼唱,牛犊娘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