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背起孩子上城(1/1)
儿子均匀的呼吸听着就很想睡觉,眯着眼睛睡意渐浓的关口,想起孩子的病,就又睡不着了。夫妻俩都想让对方多睡一会儿。牛犊大忙活了一整天,该缓缓气儿,牛犊娘又是担惊又是受怕的,也该缓缓气儿,可孩子的病怎么办?想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下想,不能想也不敢想,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这一夜寂静而又漫长。
窗子上还是见不到一丝的光亮。牛犊大想起来,他实在是睡不着。天还没亮呢。牛犊娘的声音懒惰而又清晰。我去尿尿。牛犊大说着就下了炕,摸着趿起鞋,冰凉冰凉的,站在院子里,如漆的夜色也是冰凉冰凉的。夏天将匆匆地过去,秋天又将匆匆地来,“七月秋风渐渐凉”,一天更比一天忙啊。锅底灰一样的夜色里,牛犊大沉默不语,他想到院子外面去走走,又觉得不太妥帖,大半晚上的。此刻,他的大脑就像这初秋的夜晚一样冰凉,冷静。
走过来走过去,脚步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娃他娘睡着了吧,就让她睡会儿,天亮了再叫起来也不迟。他想到了麦子,金灿灿的麦子,可是两口子那天割的再带上他一个人割的,还是连那块大地都没有割完。麦子开始转颜色以后,刚开始是油色,面气儿不足,割不得,“田黄一夜,人老一年”,再等上几个夜晚,就真正成熟了,这个时候最好央几个亲戚,多磨几把镰刀,带上中午的吃喝,痛痛快快在麦地里比赛一场。他本来想,一块地和一块地麦熟的时间是错开的,自己和婆娘两个人就够了,谁承想孩子害了这样的病。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儿,庄稼人的事儿。想到麦子,麦子地,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地里的坟,那里面就埋着他的大和娘,还有他从没见过面的先人。希望家神爷还有先人们佑护娃,明天一切都能顺利,娃的病尽快好起来。他又想到……
半天了,一个人在院子里干嘛呢?是妻子的声音。他不说话,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摸着进了屋里。点上灯,各忙各的。想想天也快亮了吧。找钱,找衣服,牛犊娘在壁橱里翻来翻去,一会儿就收拾好了。给孩子换好了衣服,擦了脸,两口子再洗了一把脸。孩子刚被叫醒,又睡着了。背着走吧,天亮了,轮流着背。
牛犊娘本来想做点吃的,免得到了城里再花钱吃饭,城里那饭她吃过几次,不香。问牛犊大,大清早的谁还有心思吃饭?想想自己也是,牛犊娘就作罢了,再说时间也跟不上,按天黑还得回来,路远。牛犊大本想点三个灯盏,上三炷香,给家神和先人们托付托付,也罢,这个时候佛爷们也能体谅,“马王爷只手”着呢。
两双崭新的布鞋,在山路上留下一串崭新的脚印,远处传来牛的脖铃声和人声。下山的路有一点难走,牛犊大心里想着。要是换做平时,他早就走了老远了,今天还背着娃呢。牛犊娘急匆匆跟在身后,她想让丈夫缓一缓,可她空身子连丈夫都追不上。小溪水潺潺地流着,鸟儿叽叽喳喳,两口子满头大汗。太阳已经爬上了山顶,再过一会儿,山沟里的风也将会炎热起来,正是打场的好天色。
终于拾到了路上,乡村公路。看看两双布鞋,已经被路上的尘土打得差不多了。跺一跺脚,等车。半路上孩子就醒来了,问他们要去哪里?两口子只说带他去赶集。孩子醒着,但不很说话,虽然他开了口,但还没过上几天说话的日子,何况现在他很虚弱。公路上车不多,偶尔过来一辆三轮车,不是不顺路就是不载客,两口子焦急但又没办法。他们对三轮车失望了,听到声音远远地传来,就往后退一退,尘土太大了。
他们很想来一辆车,什么车都可以,只要人家愿意让自己上车。来了,不是三轮车不是骡子车马车,哦,小车。牛犊娘老远就开始招手,她还喊上了——哎,站一下——哎……车停在了牛犊大跟前,但并没有让他们上车。“有什么事儿吗?”这样的调子牛犊大在打工时听过几次。“哦,师傅,你能不能带我们到城里?”牛犊娘找不到比“师傅”两个字更好的称呼了。“这车不拉人的。”车上的人说。“师傅你看,我们山里人,孩子病得劲大,到城里看病去呢。”牛犊大忽然有一点难过,他忍住了。那人思索了一会儿,“那上车吧。”夫妻俩就像听到了社长的命令,手忙脚乱,接住孩子,一家三口就上了车。
小车飞奔,突突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牛犊娘抱着孩子,牛犊大在想,师傅要不要车费,如果要,要多少,会不会讹人?如果不要,给不给人家,给了,显得人家在贪图几个小钱,不给,总不能让人家白拉一程吧,那不厚道。
“到了。”夫妻俩这才回过神来,一大片参差不齐的高楼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