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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开口非凡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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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平静而又艰苦的岁月继续着。生活似乎连一个玩笑都不愿意和这家人开。夏天和秋天安静而又漫长,牛犊无忧无虑,仍然跟在牛羊骡马的屁股后上山。还不满岁的他,已经显得比同龄的孩子高了一截,成日里风吹日晒的脸上,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英气还不够那么明显,就像松树嫩嫩的松针。

夏秋的天气孩子的脸,天说变就变了。牛虻发疯似的一个个趴在牛脊背上,一瞬间牛也疯了,夹着尾巴在草地上狂奔起来。羊倌慌慌张张,喝羊的声音缠滚在雷声里,显得那么微弱,黑压压的天空底下,牛羊骡马还有人,都成了一只只蚂蚁,显得那么渺小。三五声沉闷的雷声过去,一眨眼的工夫,大雨就来了。雷声变得响亮,在牛犊的头顶一声接着一声炸开。牛犊的浑身上下早已被大雨淋透,雨水顺着他的刘海儿,他的脸,他的前胸后背刷刷地流着,牛也不跑了,羊也不叫了,一切静止在被水淋透的苍穹之下。

天静极了,也冷极了。他像一个麦草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大雨之中。他不听风,也不听雨,只听那雷声滚滚。他想要跳,脚底下到处是泥,他想要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就连简单的“啊”或“喔”都不行。命运啊,你何苦如此捉弄一个孩子!他哭,看不见泪水,或许他没有泪水,或许这瓢泼的大雨,都是他的泪水。作为一个孩子,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彻底击败。

东北角上起烟雾,西北角上雨森森。他看到遥远的群山之上,太阳艰难地穿透层层乌云,投下一片稀罕的光明。要是自己也能身在那片光明之中该有多好啊,他这么想。可是冷,冷得哆嗦,脚下的小草都打起了牙关子。雷声一会远,一会儿近,一会儿沉闷,一会儿响亮,他无处可躲。忽然,雨点打在草地上的声音大了,不是雨,又是冰雹,鸡蛋大的冰雹。一声炸雷响起在他的耳际,耳朵里“嗡嗡”的声音还没有消失,他感觉天灵盖儿一阵剧痛,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慢慢睁开眼睛,他醒了。“牛犊儿”“牛犊儿”,这声音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连接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哦”,他下意识应了一声,不是他娘。大雨停了,太阳挂在麒麟山头,发出万丈光芒。那光芒柔柔的,掠过每一棵草尖,照到他的脸上,没有风,眼前的一切都干干净净,空气也是。鸟儿出来了,清脆的啼叫响彻山涧,还能听见秋虫的声音,“嗞儿……”他又湿又热,浑身难受。太阳西斜,如火如金。一群人的声音,还有牛脖铛的声音,模模糊糊,一高一低,他感觉到自己从一个脊背换到了另一个脊背,稀里糊涂。

再次醒来已经在自家炕上。“娘”,牛犊虚弱地叫了一声,并没有人答应。“娘”,又一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后,他看到了他娘。“娘”,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微弱。“哎”“哎”“哎”,一张脸出现在他的上方,牛犊感觉到几滴冰凉的雨落到脸上,不,那是她娘的眼泪。牛犊开口了,牛犊会叫娘了,他娘这才反应过来。孩子被羊倌们轮流从坡里背回来,额头烧得像热炕一样,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夜。嘴唇干得翘了起来,面色发黄,两个眼皮子一个劲儿往一块拉。

牛犊娘彻底慌了神,他只有牛犊一个娃。苍天啊,你给了我儿子,却不让他叫我一声娘,他才叫了一声娘,你就要让他离开我么?牛犊娘在心里暗暗地怨恚苍天不公,埋怨自己命苦,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趴在儿子跟前,大声哭着,泪水把半截袖子都湿透了。“娘,我渴”。听到孩子给自己说话,她好想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停止了哭泣往灶房跑去,虽然灶房离这儿没有几步。

手忙脚乱一阵子,牛犊娘感觉这一阵子比一年还要漫长。做好了一小碗儿面糊糊,忙得她连锅巷里的火差点都忘了灭。幸亏她还有作为母亲的理智,孩子昨天早上出门前吃了一次,这都快一天一夜了,怎么不渴怎么不饿呢?牛犊还是迷迷糊糊,牛犊娘只好抱起孩子,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喂完了,想想孩子也吃差不多了,她这才舒了一口气。自从孩子离身以后,除非有时没到吃饭时间睡着被她叫醒后糊涂了,她才会给牛犊喂饭。

牛犊喝了那一小碗面糊糊又睡了过去,牛犊娘看孩子睡着,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从牛犊醒来直到吃夜饭的时间,她一直心神不安,焦急地等待着下地割田的丈夫回来。昨天大雨到来的时候,那一大块麦子才割了一半不到,她和丈夫两个人一起割一会儿,丈夫又得把铺在地上的麦子捆起来,捆成一个个麦束子,像一个个人那样整整齐齐立在地里。

她在等待一声脚步,一个身影。怎么还不回来呢?呆呆地等着也不是办法,丈夫下地一天了,孩子待会儿醒来说不定也饿了,她开始准备晚饭。擀面杖来回滚动,她感觉声音那么刺耳,又感觉自己那么不对劲,那么无助。

好不容易做好一锅酸菜面,丈夫还不见回来,她自己没有一点食欲,看看孩子,还在睡。朝着门口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竖起耳朵听辨人声,他有点埋怨他了,偏偏这个关口上还不回来。孩子要是没有什么也就罢了,如果孩子有一个三长两短,她们两个的后半辈子不知道可怎么过,牛犊娘心里思谋着。

孩子叫娘的声音把她惊回了现实。把儿子抱在怀里,牛犊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脸,她感觉到一阵发烫,滚烫滚烫。孩子发烧到这个地步,她再一次手足无措。她想弄一条湿毛巾,却放不下怀里的孩子,她怕。“死在地里了吗”,她在心里骂起了丈夫。目光全部转移到孩子身上,她才发现牛犊头上的坑儿,生下来没有的,肯定是冰雹打的,她想。

她听见大门响了,接着是一串沉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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