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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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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慧回过神来,将脚边的菱花小铜镜举起来,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她气色是天生的好,眉如翠羽,眼尾又深又长,嘴角微弯,发怒时也似隐含笑意。她带着这样浮于表面的微笑,头次看似的,仔仔细细地欣赏自己的眉毛、眼睛与嘴唇。纤长洁白的手指如柔羽般,在殷红的嘴唇上来回轻抚。

随手拨弄了一下肩头垂落的短发,她自矜地微笑,“小蝉,你看我好看吗?”

“好看。全宫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公主好看!”小蝉忙不迭说。然而好看有什么用?十四岁的小奴浸淫掖庭数年,早早就被迫丢弃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无依无靠,再好看,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和那御苑里的猫儿狗儿,樱花柳枝没什么两样。小蝉满肚子的酸楚,还要安慰令慧:“公主还在想晏家舅爷的那篇赋?”

“想它干什么?不相干的人。”令慧将铜镜往小案上反手一扣,嘴角浮光掠影的笑意尚未褪去,“我不甘心。”细白的牙齿噬咬着嘴唇,含了血一样,她反反复复地喃喃:“我不甘心。”

小蝉见她发狠,心里有些惴惴,又忐忑自己的命运,她迷茫地望着外头,不一时,掀起车帘,看得入了迷。“公主看看外头吧,多热闹。去了安西,兴许再看不到了。”

安西是什么样呢?令慧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不在太极宫,就在明镜台。不知道安西什么样,她也懒得去想象。

马夫被小蝉指挥着,绕了路,拐进西市。正午的时候,刚刚开市,街头人声鼎沸,有担着扁担匆匆赶路的农夫,急着要在闹市里占个好地脚,他挥汗如雨地解开了短褐,早春的天气,也不怕冷,将胸口袒露人前,招来骑马徐行的官家小娘子们妙目睇视,一面低声咒骂“鲁男子”,又忍不住恋恋回视,连头上的浑脱帽掉落人群中也毫无察觉。

“哟哟!”众人欢声吆喝着,贪看一对波斯男女走索。男的蓬着满头卷曲的黄发,将手铃摇得“铃铃”作响,招徕看客。女人在细如发丝般的铁索上旋转跃动,她的胡服是窄袖翻领,上身极紧,勾勒出胸前曲线,下面红裙极宽极大,旋转间如同一朵巨大的红云,飘然降落,露出绣满了小团花的葱绿绫裤。

卖首饰香料的,打家具磨冶铜镜的,都从铺子里赶出来看热闹。连赶路的和尚也看迷了眼,垫脚挤在人群中,目光追着红云忽上忽下。

“色胚。”小蝉不齿地呸了一声,示意令慧去看,“是惠果。”

令慧眼风在惠果身上不过一停,便掠至别处,“他算什么色胚。”嘴角含着轻蔑的笑,她推开另一头的车窗,注视着街边的酒肆,“真正的色胚在这里呢。”

都去看波斯人走索,街头挤得水泄不通,小蝉索性叫马车在道边暂停。顺着令慧目光瞧过去,见马车停的正是酒肆门口。

京都的胡姬多在教坊,零星几个自力更生的,经营酒肆绣庄,也大多靠的倚门卖笑。康氏的酒肆也不例外,迎风招展的酒旗下立着一名穿了深青圆领袍的年轻人,大概是站的久了腿酸,他靠着旗杆,抖了抖腿,腰间的玉佩鱼袋一阵乱晃。

康氏抱着手臂看走索。他的眼睛只定在康氏脸上,对那一阵阵叫好的声浪充耳不闻。

看完了走索,康氏转身回酒肆,他掏了掏耳朵,瞪了一眼那对聒噪的波斯男女,又细心地抖了抖袍子,才跟了上去——这一串动作,夹杂着潇洒与娘气。脸生的不丑,甚而算得上漂亮,挤眉弄眼的也不难看。

小蝉噗的笑出声,“指甲盖大的官,派头倒大,不知是哪家的纨绔。”

纨绔的确是纨绔,官也着实不大——鲍起容其实不知道自己这番做作让人不忍卒睹。他是鲍朴的独子,上下七八个姐妹,从小把他当绢人娃娃般打扮,难免行动间带了娇痴劲。为了摆脱被女人主宰的童年记忆,长大后他变本加厉地贪色,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彰显他的男儿气概。

他是真心喜欢康氏,因为她嬉笑怒骂,横眉立目,透着股男人都没有的飒爽,令他羡慕。

一曲大乐赋,还没诵完,被康氏揉成团丢进灶台,一把火烧了。新罗贡的好松烟墨与狼毫也被她丢出酒肆,墨汁淋淋漓漓洒了鲍起容满怀,他也不气,上赶着恭维康氏。

“波斯女人跳得不好。娘子的胡旋比她好看,轻巧飘逸,只恨某没有眼福……”

康氏腰身一扭,翘起腿坐在铺子里,冷笑道:“老娘不是教坊里的伎子,就算要卖,也得挑挑人。”目光故意将鲍起容上上下下扫视,意思是:她看不上他。

鲍起容脸色一沉,眼睛一弯,又笑了。“卖身挑人,卖酒总不挑吧?娘子,替某斟酒?”

他的笑容亲切随和,又兼有孩子似的无赖气。康氏气没出发,不耐烦地将他一推,赶苍蝇似的:“喝多了又耍酒疯,郎君趁早走吧,别耽误奴做生意。”

“你大开着门,我何曾耽误你做生意了?”

“你坐在这里,谁还敢来?”

“没人来正好,娘子好生歇一歇。”鲍起容体贴地说,“娘子今天的酒,某全包了。”说着便招呼伙计将酒全都搬出来,用牛车给他拉回家去。

康氏气结。见外头的人看完了走索,一时不散,又围到酒肆门口看鲍起容搬酒。人群中一颗锃亮的光头一闪,是荐福寺的和尚。他像燕儿一样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

康氏俏脸顿时罩了寒霜,一把将伙计怀里的酒坛子夺回来,“哐”放在案上,康氏威胁道:“今天不做生意了。郎君再不走,奴要去武侯铺叫人来请你走。”

“你叫。”鲍起容老神在在地给自己斟了杯酒,轻嗅酒香,他微微笑着,“我待要看,武侯铺谁敢请我走。”

康氏冷笑几声,寡妇门前是非多,若不凶狠,她早不知道被人掳走几遭。“石万年!”她威风凛凛地喝道,“把他给老娘弄走。”

一名络腮胡汉子从后厨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挽起袖子,将鲍起容衣襟一拎,拎鸡仔似的往外丢去。

鲍起容在金吾卫待了几年,颇懂些拳脚,被这一丢整的懵了头。回过神来,他怒喝一声,扎起马步待要拔剑,见石万年簸箕大的拳头到了眼前,“砰”一声,鲍起容鼻血横流,眼前金花闪耀,昏了过去。

“杀人啦!”众人见被打的是官,生怕牵扯到自己身上,轰然一声,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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