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2/2）

惠果当温泌是感念徐和尚恩德，想要瞻仰国师遗容，倒也没有怪罪，只双掌合十，对温泌念了声阿弥陀佛，听一声高喊，棺椁被加了盖，众人伏地悲泣起来。

温泌对梁宏使个眼色，两人不动声色地退出殿外。余光留意到阿尼也退了出来，温泌主动上前，端详着阿尼的神色，说道：“娘子也来瞻仰大师遗容？“

”奴代公主来的。“阿尼神色很平静，不见悲痛，也无欢欣。方才温泌目光留意，阿尼看着徐和尚落棺，仿佛在看一样司空见惯的物事，只是面无表情，昂首挺胸地立着。对着温泌，她脸上却带了几分熟稔的笑意，甚而如慈母般替温泌拂去肩头落的香灰，她说：“明镜台备有好茶，郎君可要去洗一洗手，喝口茶润润嗓子？“

梁宏想到那个横眉竖目的小蝉，便有些打退堂鼓，待要推辞，却听温泌道：“好。“

梁宏眼睛瞪得溜圆。他“哎“一声，叫住温泌，指了指自己，意思说：我呢？

温泌这才想起梁宏来，将他拉到道边，贴着耳朵嘱咐道：“你寻个借口，把那个徐采弄回武侯铺。“

”徐采？！“梁宏吃惊地叫了一声，见阿尼探寻的目光望过来，他抓耳挠腮想了一想，回荐福寺里去了。

温泌跟着阿尼往明镜台走，一路寂然。阿尼大概还在想徐和尚的死，温泌的心情却有些莫名。头次去明镜台，是被梁宏怂恿，这一次阿尼不过半真半假的随口一请，他那脚便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

他总对阿尼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暗自狐疑，但死活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然而她的神情总是温和亲切的，又的确和杀害徐和尚的凶手扯不上半点干系，这趟去明镜台，就有些不知所谓。

他这个人，虽不傻，却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也不过在脑子里稍微一停，刹那间，就被丢到脑后去。一张年轻鲜活的脸，神采飞扬起来。还顾及阿尼体弱，放慢脚步走在她身侧。

阿尼不是偏头看他几眼，忍不住也笑了，说道：“郎君近来家里可是有喜事？“

温泌飞扬起来的剑眉慢慢落下来，谨慎地摇摇头。

原以为明镜台能清静些，谁知竟也很热闹——门口那上百年的大柳树下，成群的举子在赏柳诵诗。临近春闱，穷举子们为省个食宿钱，都借住在荐福寺。看完了大殓的热闹，又纷纷说晦气，要出来透气，心照不宣地到了明镜台。

还是早春时节，书生们却早早换上了菲薄的纱衫，冻得脸蛋青紫，手里摇着折扇，好不风流。那老柳树也遭了秧，嫩生生的枝条刚发芽，就被一人折了一支，拿在手里吟风弄月。

待温泌走近，这一群骚包的穷鬼都住了嘴，众目睽睽地看着他被阿尼领了进去——虽然心里都被传闻中高贵美貌的公主勾得如同百爪挠心，却也知道明镜台不是教坊瓦肆，哪敢造次？当下都不忿起来，呼喝道：“兀那厮，连拜帖也不曾送上，怎敢乱闯明镜台？“

温泌一肘将那拦路的书生推个趔趄，冷淡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逡，说道：“徐和尚死的当日，你们这些人，都住在荐福寺？“

这一质问，才有人认出来，这几日带着武侯在兴化坊搅得鸡飞狗跳的可不就是他？秀才见兵，有理也说不清，手里柳条抖抖索索半天，很识时务地避开了。

温泌径自进了明镜台，卸下了腰刀，把目光左右一望。

阿尼先是不解，随即莞尔，一面叫人来将温泌的刀接过去，打趣他道：“郎君看着洒脱，其实心细如发。“

温泌正在掸衣襟，仿佛也要把荐福寺带出来的那股晦气拂去，听到阿尼的话，耳朵一热，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子过奖。“手却停了下来。

阿尼怕他面薄，不再多话，只叫人送热水巾栉，搓洗过双手，又呈上豆粉香料，弄得他一双手上香喷喷的。待上茶的功夫，阿尼又往案头小博山炉里投了几块白檀，说道：“荐福寺制的香，味道很清雅，也不浓。“

“娘子时常去荐福寺？“

“极少去。偶尔遣下头的人去那边讨些香料来熏。他们的素点心也好。都是外头买不着的。”

温泌对这些点心香料不感兴趣。耐着性子听着，听见帘声响动，抬眼看去，却是一名年轻的女冠送了茶水进来。

温泌接过茶，道了谢，问道：“素无交集。公主却请娘子去送徐和尚落棺？“

阿尼坐在温泌几步远的竹榻上，两人一问一答，似乎是讯问，却又客气的很。阿尼淡淡一笑，那张白皙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她年轻时想必相貌姣好，日子过得却不顺，因此面容衰老的迹象要更重一些。

阿尼看着温泌喝茶，坦然地说：”近些年的确素无交集。郎君可能也听说过，公主曾因徐和尚才来的明镜台？这作恶多端的秃驴，奴只是好奇他临死是什么神情，因此特地替公主一观。”她的语气里隐含怨毒。

温泌一口茶吞下去，险些被烫死。他屁股挪了挪，似乎要跳脚，却又忍住了，将茶杯放回去，吐了吐舌头。

阿尼忍俊不禁，说道：”郎君慢些，别毛毛躁躁的。”

分明是你吓我。温泌腹诽一句，将方才阿尼的话和表情都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拱了拱手：”多谢娘子的茶。”说是要走，走到门口，目光在墙角那浓绿如玉、艳红如火的海棠丛中转了转。

阿尼目送他起身，在背后含笑道：“其实郎君今天不必这么小心……公主一早便出门了，这会兴许快回来了。“

温泌张了张嘴，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释然。他含糊应了声，说道：“某告辞了。“便接过自己的刀离开明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