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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尽云书【弈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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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尽云书

要说这具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记得所有发生的事情,我也无法很好的解释它为何变成了现在这样。

多少年以前来着?那时的我是个手里还有点闲钱的书生,不必为生技发愁,实在不行摆摊替人写字,不过一二十副字,一天的吃住便有了着落。

那么我为什么会想要;离开呢,为什么不在那里安闲的度过一生呢?

我已无法回忆起那时的心情,只能归咎于过去自己的天真

以为,人生漫漫,即使云游天下,走走停停,也总有时间回来。

大概是这样想的吧,又或许是因为门前的晚枫?

带着秋的萧瑟,在夜里悄悄的落下,在门前铺了厚厚的一层,像是安静燃烧的火。

那是我对于那所我度过属于人类的大部分时间的房子最鲜明的印象,甚至连那枫叶的脉络都记得清楚。

那样纤细脆弱,却并没有因为水分的不足而显得干瘪,仿佛从树枝上落下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关乎它自己的本心,却与季节的更替没有多大的关系。

我还记得,每年枫树快要落叶时,我总会想要熬夜,看它们是如何在晚风中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点声音。

然而每年我都没能赢过睡意,往往是在树下一睡睡到大天亮,醒来时身上全部落满了那些枫叶,叶茎硬的有些扎脸,叶肉却是柔软而湿润的,在脸上轻轻拂过,与晚秋的萧瑟完全不搭,只觉像是春风化雨才有的温柔。

我还记得那时我会看着那枫叶出神,然后在脑海里静静描摹书上所记述的远方。

古人说,眼见为实。

可为何当时的我,没有看到这句话便装点行囊上路呢。

记忆里的自己,似乎是个看起来稳重实则轻狂的少年啊,当时我是舍不得什么才没有马上离开呢?

如果真的仔细回想的话,罢了,仔细想也无用,那些记忆都太久远了。

总之,最后我离开了那里,背上的书箱里,全是订成册的白纸,霸道的将大半个书箱占满,其余的东西,像是笔墨一类的,全部缩在了角落里,叠了起来。

我曾经或许是对于自己的记忆颇感自信吧,话又说回来了,这么多年的所见,我的确是没有一个忘记的,各个地区的传闻,那些友善的小妖怪,名字,模样,都还刻在脑海里。

我真正遗失的,或许只是不知道有多漫长的回路尽头,那个在一棵枫树前的宅子的模样吧。

总之,我习惯在外面边走边做记录,笔墨用的很快,一箱订成书的样子的白纸很快全部变成了真正的书,而且大多都配了图。

我当时到底是怎样想的呢,明明记得了沿途的景象,却还是忍不住写在纸上,却又不是为了收藏,因为当人们提出想要买我的书时,我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是为了钱?可我印象里那些交给我的钱最后都给了那些身上脏兮兮的孩子,只有很少一部分留下买了新的笔墨。

然后养成了习惯,每当填满时,我便用这些书与人们交换食物,或是一点钱换下磨损了的鞋。

再后来,我买到了一块神奇的墨——无论用了多久,都只是维持着刚刚用过一点的样子,于是我又省下来一笔开支。

当时的我大概是欣喜的吧,但是也是真的迟钝,或许是因为我在哪儿都不会停留太久的缘故吧,以至于除了我自己,没人发现我的异常。

而那时的我,心里其实只有沿路的所见和把它们一一记在纸上的冲动。

我的鞋子不再磨损,放久了的书籍也不再泛黄,发霉,然而如果用这些像是才写出来的书去换古籍的话,人们往往很乐意。

再后来,我不再会饥饿疲惫了,吃和睡都成了可有可无的消遣。

然而真正让那时的我意识到自己的异常的,却是溪里的倒影。

我记得那时我是走过了一片荒漠,对于时间的迟钝感知让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毕竟从我自己的角度看,我只是不断迷路后在找路,直到走出了那片沙漠。

我记得那时我狂喜的奔向了那在离沙漠不到百米的地方潺潺流过的小溪,那样干净的颜色,那样丰满的生机。

然而溪里的人是谁,为何有一头苍白的发?

干枯的,苍白的,老者一般的发。

却配着,一张青年的脸。

我依然在到处行走,却越来越像是流浪。

我感觉到了自己与周围的人的格格不入,却下意识的不去追究原因。

一路走走停停,却在走到一处山下时,被小镇上的人拦下。

那些人似乎对于山上的东西很忌讳,但见我执意要去的样子也不好强留,只能拉着我,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乱糟糟的声音,总结一下就是说,山上有个大妖怪,那妖怪性格暴烈,样貌丑陋,背后长着巨大的翅膀,如果遇到了一定要马上逃跑,不然就会被他吃掉。

我总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邪乎,却越发起了好奇心。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顺利的登上了那座山,也真的遇见了那传闻中凶恶的妖怪。

黄昏时分,太阳已慢慢沉入地平线,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迷路了,在下山和冒险待着这里两个选项间踌躇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的羽毛落在了我的肩上,而羽毛的主人,那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妖怪,有着一双巨大的翅膀,脸上的面具狰狞如恶鬼罗刹。

糟了!我心里这样想着。难得的紧张了起来。

他却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前,回头看了看我,我意识到他是想要为我带路,于是跟了上去。

天色越来越黑,然而被描述成吃人大妖怪住的恶山却没有人们描述的刺鼻的血腥味,在没有一丝乌云遮蔽的天空上,是闪烁的星子,甚至有朦胧的虫鸣声,显得静谧而安详。

而所谓的吃人的大妖怪,还在默不作声的为我引路,我跟在他的后面,很快便找到了下山的路。

我原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记不清楚了,犹豫了几秒后,我告诉他,我叫书翁。

他摘下了面具,在那狰狞面具下的脸,去像是月光凝成的。美的干净而纯粹。

“大天狗。”他看了我一会,似乎在组织措辞,但对于他这种平时应该没和人类有什么交集的大妖怪而言,这样说应该很难吧。

我依稀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却不想阻止了。

“汝,已不是人类了。”果然,最后他吐出的话语还是这样硬邦邦的不近人情,虽然他已经努力的将语气放缓,然而这依然是上位者的审判,不容辩驳。

不过我知道对于像他这样看似温和,却有一股骨子里的傲气透出来的妖怪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回头对他笑了。

“我知道,谢谢了。”

人大概都是恋家的,尤其是当发现自己已经不算是人的时候,回自己诞生的地方看看的念头更会鲜明。

可惜就像之前说的,我早已不记得故乡的样子了,何况行走了这么久,那回路该有多漫长?

但总是想回去,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家的背景下,用执着的等待引诱着我回去。

我纠结了几天,终于还是向脑海里越发喧闹纷扰的思绪投了降。

但到底勉强,印象里是有近路的,但能近多少,我也说不出。

大概记忆也是有选择性的,我甚至还记得当时把自己写的第一本游记——主要记述着自己家乡和周围场景的书卖给第一个向我买书的人时他给准备给钱却只掏出了一本棋谱时的尴尬表情。

不过这选择性的记忆总归是有点好处的

那天的太阳不大,所以我直接可以抬头看那高高的瞭望台而不怕被日光灼伤眼睛。

然而有一个黑发的青年走过了那里,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不像护卫,更像是挟持他的劫匪。

或许真的是劫匪?我不清楚,但他那骄傲的模样把那些人的气势压的死死的,使他们到底低他一头了。

他就这样走下了瞭望台,没有丝毫犹豫使得他的速度快的惊人。

以至于我想看的跟清楚时,便只剩淡紫色的衣角,和微微扬起的青丝。

漆黑的,像是那和他一般傲慢的大妖的羽。

我在那个小城待了两天,可到底没有想起些什么。

倒是把那青年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性格冷傲,棋术高超的棋师,对围棋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而他的傲慢,似乎惹怒了某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于是被迫同时与十人对弈,而只要他输了其中任何一个人,就要被投到河水里。

“听起来真是个危险的赌局啊。”我这样说着,顺便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准备走人。

“怎么会!和他对弈的都是他以前的手下败将,如果他赢了,那些人全部要受到处罚!到时这个冷漠透顶的家伙一定会要求把他们的腿全砍了!”走出店门时,茶馆老板这样大声的朝我喊道,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既然是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而人心,就是最大的变数。

我暗暗叹息,却不知自己在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叹息什么。

大概是因为已是晚秋了吧,所以连我都被这萧瑟带的多愁善感了。

红色的枫叶在水中沉浮,血一般的颜色。

不对,好像真的有血。

已是薄暮时分,暗沉沉的天色让一切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我索性蹲了下来,将手浸在了水里。

冰冷的水流划过指尖,像是极细的针,切割着我的皮肤,我默默的等着,直到艳丽的红色,缓缓的拥了上来。

“大概我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吧。”那时的我这样想着,然后扎紧了袖口,把带血的棋盘捞了起来。

素的不能再素的棋盘,唯一的花纹不过是底座几刀刻出的矮松,白子黑子散落在上面,发出的白光微弱的像是夏末的萤火虫。

到底为什么要捡起它呢,我到现在都说不出一个具体的理由,但我就是把那棋盘捡了起来,然后带出了城。

“就当是缘分吧。”我对着那棋盘这样说道。

虽然那时的我怎么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偏要挑有河的路走,但是真的在那时遇到了想要的东西,的确算是缘分吧。

所以那时我的自欺欺人,竟真的哄骗过了我自己。

他似乎不喜欢待在书箱里,即使我告诉他我身上灵力最多的地方就是书箱。

我其实不确定他是否是我那天遇见的青年,但无论如何,我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在自找麻烦。

在我把他捞起来的第二天晚上,他就醒了。

然而化不出形态,也无法交流,完全无法交流。事实上,从我打开书箱把棋盘拿出来后,无论对他说什么,招呼我的都是棋子。

尤其是问他能不能说话时,那些还不能被很好控制的棋子往往是铺天盖地的砸来,虽然大部分的都落在了地上,但总还是会有几颗角度刁钻的险险擦过我的衣角。

这样的情况至少会持续一个时辰,直到棋子上的光暗了下来,那时他的灵力已经快耗尽了,我便默默的把棋盘放回书箱。

第二天也是这样。

直到第三天,他才开始和我交谈。

而所谓的交谈就是,那黑子砸我表示是,白子表示否。

而随着他灵力的增长,可以被他控制的棋子越来越多,砸在身上,也越来越疼了。

我不堪其扰,于是试着和他商量。

然而结果是准备砸我的棋子由一颗变成了一把,密密麻麻的浮在空中向我飞来。

“我是为你好,如果你一直安静的待在书箱里,现在应该可以化形了。”确定躲不过以后,我索性站在了原地,对自己的劝说做了个总结

即将砸在我脸上的黑子顿在了空中,然后收了回去。

我对于他终于愿意合作表示满意,然而当我准备把书箱关上时,瓷制的围棋罐猛地腾空而起,准确的砸在了我的脸上。

....算了。

把他强行锁在书箱的第四天,我正好到了一个废弃的神社。

从踏入鸟居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闹腾,不过剧烈程度更像是暴动。我想着等进了神社再把他放出来,但他发出的灵力像是要把我的书箱硬生生的冲破。

“到底怎么了?”我揭开了贴在书箱上的符纸,还没等我解开箱门上的锁,他便冲了出来。

真的是他。

虽然小了几号,看起来最多七八岁的样子,腰部以下一片虚空,低低的浮在半空中。

似乎,即使是这样,也还没我的腰高?

但是灵力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了。

“不要进去。”

“怎么了?”我问,眼睛却忍不住钉在了他的头发上。

苍白而柔软的长发,微微泛着光泽,和我的很接近。

但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吧,虽然他的脸什么样子都能驾驭,但果然还是觉得黑色更加适合他啊。我忍不住这样想到。袖子被狠狠的扯了一下,我猛地回过神,然后便看到了一张愤怒的脸。

看来我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失态了啊,怎么办,都懒得找理由了。

毕竟从遇到他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做着自己过去不会做的事情,带着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微微抬起了头,仰视着漂浮在神社上巨大的圆形结界。

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坐在结界中央的巨大枯树上,笑容尖利刺耳。

黑色的乌鸦从她脚下飞出,却是哑的。

【欢迎来到这个神社。】

她停住了古怪的笑声,向我微微弯腰。

【欢迎来到这个,为妖怪而生的神社。】

为妖怪而生的神社。

我从未听闻这样的神社,我所见的神社,都是人类所建的,那是一座座欲望的坟山,埋满了被扭曲的希望。

我在那里,只能见到贪婪。

而在这个神社,我看到的,似乎是,绝望?

那个女人走在我的身边,面目却依然是模糊的一片。

我们慢慢穿过了手水舍,她毫不避讳的带我走向了本殿,弯曲的小路延伸着,铺在地上的白色石子很小,被压得平平整整的,反着的光芒像是什么生物的骨头。

而那正殿就在这路的尽头,所谓的神栖之殿,却有着最浓厚的妖气,以至于那端正的红木都萦绕了一层不详的光辉。

【拜殿和币殿都被人毁了,我总不能在神乐殿接见许愿的妖怪。】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于是这样说道,然后又笑了起来,依然是无所顾忌的大笑,很刺耳。

我回头一看,却没有看见他。

而我们走过的场景也渐渐变形,最后竟成了一张纸,泛着黄的纸上,歪歪斜斜的画着几条小路,甚至还有些皱褶。

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张纸,纸后是一片虚空。

【已经进入许愿的地方了,很抱歉,你不能回头了。】

正殿的大门猛地敞开,红色的帘布将我猛地扯了进去。

她随后也施施然的踏了进来,她的确是神明,周围的神力凝结出的光芒甚至接近纯白,以至于她一踏进这里,那浓重的妖气便被她的神威压散,然后倏地飘走了。

然而她使用的,却又是妖怪的法术。

【我能许几个愿望。】最后,我这样问道。

【虽然是为妖怪而生的神社,但毕竟妖怪有时比人要知足,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妖怪来许愿啊。】她慢条斯理的说道,一把清悦的声音硬生生的凹出了阴煞之气。

【所以啊,这里只允许走投无路的妖怪进入许愿。】

抓住我的帘布转而缠绕上了我的书箱。

【我也是要吃饭的,面对这样的妖怪,如果不收取几个愿望的报酬,回不了本啊。】她说得理所当然,那帘布恭顺的匍匐在她身边,而我的书箱被她打开,放在里面的书全部飘了出来。

形形色色,几乎堆满了半个正殿。

那是我这几百年存在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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