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神婆怪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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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兴奋地望着燕归春，谦和地笑了笑，“恭敬不如从命，那好，我接着背诵凤歌。即即！即即！即即即即！即即！即即。茫茫的宇宙，冷酷如铁！茫茫的宇宙，黑暗如漆！茫茫的宇宙，腥秽如血！宇宙呀，宇宙，你为什么存在？你自从那儿来？你早在那儿在？你是个有限大的空球？你是个无限大的整块？你若是有限大的空球，那拥抱着你的空间，他从那儿来？你的外边还有些什么存在？你若是无限大的整块？这被你拥抱着的空间，他从那儿来？你的当中为什么又有生命存在？你到底还是个有生命的交流？你到底还是个无生命的机械？昂头我问天，天徒矜高，莫有点儿知识。低头我问地，地已死了，莫有点儿呼吸。伸头我问海，海正扬声而呜。啊啊！生在这样个阴秽的世界当中，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宇宙呀，宇宙，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你到底为什么存在？我们飞向西方，西方同是一座屠场。我们飞向东方，东方同是一座囚牢。我们飞向南方，南方同是一座坟墓。我们飞向北方，北方同是一座地狱。我们生在这样个世界当中，只好学着海洋哀哭。”

郭沫若泪如泉涌，大放悲声，脖颈僵挺着，身子僵硬着，像梧桐树的一截树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先生，先生，先生，您醒醒，您醒醒，您醒醒！”燕归春哭腔哭调地唤醒着郭沫若。

“哈哈哈哈……”郭沫若像一个淘气的布娃娃，在哈哈大笑中站起身来，眼睛似两个椭圆的鸭蛋向外喷射着红色的火焰，“闪开，快闪开，凤凰涅槃了，凤凰涅槃了！把书给我，把书撕破，不然，凤凰永不超生！”郭沫若不由分说就从燕归春手里把书抓了过去。

燕归春惊恐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得几乎从嗓子眼儿里里蹦出来，体如揌康，出了一身的黄毛汗。她迷迷瞪瞪地瞅了瞅落在地上的那本书，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的夜色，隐隐约约听到了散乱的脚步声。

她伸出左手把地上的那本书捡起来，瞅了一眼仍然攥在右手中的那片树叶，随意把它夹入书中，随后拉开被子，把书压在了枕头底下，“哎吆，俺怎么做了个这么奇怪荒唐的梦啊？郭沫若，哈哈，才子浪人，他怎么会走进了俺的梦里？凤凰涅槃是什么意思？就是郭沫若背诵的那个？”燕归春自言自语，突然感到浑身发冷，于是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枕头底下拿出那本书，继续阅读，读着读着她又情不自禁地睡去……

刚才那两个黑影早已潜伏在庙前，趴在外窗台处用舌尖舔破窗棂纸，秘密地观察着燕归春的动静。他们估计燕归春已经昏睡，正准备用匕首剥开门闩，然后悄悄地进入屋内将其掳走。突然，燕归春不停地呼喊先生。两个黑影因情况不明，认为庙里另有其人，吓得无影无踪。

燕归春又开始做梦了，她梦见郭沫若继续背诵起凰歌。

足足!足足!足足!足足!足足!足足!五百年来的眼泪倾泻如瀑。五百年来的眼泪沐漓如烛。流不尽的眼泪，洗不净的污浊，浇不熄的情炎，荡不去的羞辱，我们这飘渺的浮生，到底要向那儿安宿？啊啊!我们这飘渺的浮生。好像那大海里的孤舟，左也是漶漫，右也是漶漫，前不见灯台，后不见海岸，帆已破，墙已断，楫已飘流，柁已腐烂，倦了的舟子只是在舟中呻唤，怒了的海涛还是在海中泛滥。啊啊！我们这飘渺的浮生，好像这黑夜里的酣梦。前也是睡眠，后也是睡眠，来得如飘风，去得如轻烟。来如风，去如烟，眠在后，睡在前，我们只是这睡眠当中的一杀那的风烟。啊啊！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痴！痴！痴！只剩些悲哀，烦恼，寂寥，衰败，环绕着我们活动着的死尸，贯串着我们活动着的死尸，啊啊！我们年青时候的新鲜那儿去了？我们年青时候的甘美那儿去了？我们年青时候的光华那儿去了？我们年青时候的欢爱那儿去了？去了！去了！去了！

一切都已去了，一切都要去了。我们也要去了，你们也要去了，悲哀呀！烦恼呀！寂寥呀！衰败呀！啊啊！火光熊熊了。香气蓬蓬了。时期已到了。死期已到了。身外的一切，身内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请了！请了！

燕归春在昏昏欲睡中反复阅读郭沫若的《凤凰涅槃》，反复做刚才的怪梦，她就这样反反复复，昏睡两天两夜才醒。

燕归春一觉醒来，回忆着梦中的情景，望着眼前的书本发愣，她觉得这个梦非常蹊跷，于是，逢人便讲她的怪梦，逢人便背诵郭沫若的《凤凰涅槃》，她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庄上的人除了李金莲能听明白、能记住燕归春老人的怪梦，其他的人谁也听不懂她的梦境，谁也不理解《凤凰涅槃》的内容。但是，大家能从燕归春老人反复讲述的梦境中揣摩到点滴意思，那就是梧桐庄的梧桐树林着火了、凤凰庙着火了。然而，事实上，梧桐树林和凤凰庙都安然无恙。所以，不少人认为燕归春老人是痴人说梦。于是乎，庄上的人们都说百岁神婆痴呆了，都说百岁神婆癫狂了了，都说百岁神婆中邪了。

“二白话”到处宣传百岁神婆中邪的消息，到处宣传燕归春所做的凤凰庙和梧桐树林着火的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