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身闯敌营(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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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残阳在禁闭室的西山墙上留恋地望了望,依依不舍地沉到了卫河的河底。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早。
寒冷和孤独再次和金昌盛相约作伴。
金昌盛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但他望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仍然感到索然无味、一点儿胃口都没有。隔着门板,他听着送饭的战士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中升起的“早些把俺放出去”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他从门缝里望着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一种愤怒的声音从胸腔的底部爬出来,“放俺出去,放俺出去,放俺出去啊!混蛋!!”他的叫喊声越来越有气无力,声音越来越沙哑微弱。
月亮如钩。
月光惨淡。
几只黄鼠狼追逐着,嬉戏咬闹,寻找晚餐,在窗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透过破损的窗棂纸,月亮的精致神韵和黄鼠狼的猥琐鬼魅都走进了金昌盛的视野。
此刻,那月亮上的一角勾起了金昌盛对妻子、儿子的惦念,勾起了他对往日的回忆。王金花赤着大脚片站在雪地里苦口婆心相挽留的情形;金大成露着稚嫩的小光腚在雪地里哭喊的情形;贪吃贪睡的金不为为了一个鞋底子火烧满地打滚儿的情形;在风雪交加的傍晚,他刀劈陈麻子的情形;为富不仁的刘争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的情形;与刘争家的恶狗一决雌雄的情形;刘争的家丁手持棍棒围攻的情形;刘争的小老婆“夜来香”瞪着色迷迷的狐狸眼定睛地看着他的情形,面壁思过单灯孤影的情形,等等这些都像电影胶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历历在目像是一场噩梦!“打土匪卫家,打鬼子卫国。”这是枣强县第一任县委书记李朝宗的话语,他的话语发自肺腑、掷地有声,使多少个和俺一样的爱国志士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俺杀死陈麻子是一种巧合也是一种必然,俺参加八路军骑兵团是一种机缘也是俺的初衷。可是,转眼过去了两个多月的光景,别说打鬼子了,就连个鬼子毛也没有见着!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身陷囹圄气难平,难道俺真的错了嘛?
金昌盛望着即将隐去的钩月,寻觅着黄鼠狼那猥琐鬼魅的身影,“家里的状况啥样?那两只下蛋的老母鸡是否变成了黄鼠狼的美味佳肴?孩子他娘是否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城楼里是否住上了鬼子兵?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事情是否随时随地还在发生?这年头,老百姓到底怎样才能生活,难道要像黄鼠狼一样苟且偷生?八路军骑兵团的一兵一卒,在老百姓的眼里都是天兵天将、都是神仙!然而,自己也成了八路军骑兵团的一员,却为什么找不到一点做神仙的感觉?骑兵团有段时间没打仗了,好多战士心里痒痒得难受,当兵不打仗还当什么兵?这神仙被关起来了还叫神仙嘛?天寒地冻,民不聊生,军马的草料难以供应,俺带来的那几匹马不知道瘦了没有?一个来月没有看见它们了,不知道它们还认识俺吗?他娘的,这些土生土长的畜生,为了使自己成长为出类拔萃的战马,竟能忍受餐风饮露、悬头压背的痛苦去脱胎换骨,它们受尽了罪业难道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说一句,“八路军骑兵团的战马也会飞吗?”
事实证明,八路军骑兵团的战士是人不是神仙,当官的也会发脾气骂娘,当兵的也会发牢骚骂人!可是,这些不良习气,就应该受到批判,有这种嗜好的人,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如若不然,任其泛滥,又和土匪草寇有何两样?且看那些能打仗的战马,不也经历了大浪淘沙的洗礼嘛!难道俺还不如自己带来的那几匹马有出息?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次被关禁闭俺实在有些冤枉。是当官的夺人所爱抢走了俺的马刀而且还先骂了娘,到头来埋怨俺目无组织、目无纪律、不尊重领导、犯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叫俺看啊,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俺没循规蹈矩摸着了老虎的屁股,是俺胆大包天在老虎的嘴巴上拔毛!明明耿营长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表扬了俺的耿直,结果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教导员突然给了俺一棒子,这是耿营长故意设下的圈套,这是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不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俺是来打鬼子的,不是来受窝囊气的。俺倒要叫他们看看,俺金昌盛离开骑兵团能不能打鬼子?
金昌盛在禁闭室里转悠了几圈,仔细地望了望门窗,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桌子上的饭菜。一阵风卷残云,桌子上就变成了“三光”(干粮光、米饭光、菜光)。他撂下碗筷,拾起桌角上的一个饭粒儿放进嘴里,回手敲打了一下鼓鼓的肚皮,“吃得饱,睡得着,吃饱了不问大铁勺,哈哈哈哈……”
他坐在铺板上,卷了一棵“喇叭筒”,用蜡碗的灯头火点着后猛吸了两口,在烟雾中沉思了片刻。然后,他站起身来,把“喇叭筒”掐灭了,丢在地上,踩在脚下揉搓了揉搓,随即伸了个懒腰,展了展胳膊腿,继而把床单扯成了若干条,辫成了几根麻花绳儿,再用死结把它们连接成两根长绳儿,随即用力拽了拽接口,又将它们打了几折,尔后将它们揣进了怀里。同时,他取出压在褥子底下的马刀,别在腰间,于是,他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下,露出一丝笑意。随即,他熄灭了蜡碗,在黑暗中把目光盯住了后墙上的窗棂……
金昌盛猫在角落里适应了一下黑暗,打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心中有了底数。他迅速把马刀别在腰间,机智而果断地躲开哨兵,悄悄地来到了马棚里。由于他曾经的那段“弼马温”的经历,他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驯马专家。他懂得战马的习性,知道和战马如何交流。他习惯地倒背着手蹑手蹑脚地接近战马,而这些战马看见老朋友来了不但都丝毫没有戒心,反而都做出了欢迎的姿态。因此,它们没有弄出异常的响动。金昌盛逐渐适应了马棚里的黑暗,看清楚了马匹们的模样,来到了“公鸡”的身前,他抬手拍了拍“公鸡”的脑门儿,“老伙计,还认识俺嘛?要给点面子,千万别弄出动静。走,跟着俺一起去执行一个特殊而光荣的任务,要干得漂亮些,要让耿营长他们看看咱这土包子出身的能不能打鬼子?”金昌盛的这番话是在心里说的,可是“公鸡”看透了他的心思,它虔诚地点了点头,又欢喜地抬起头来用舌头舔了舔金昌盛的肩膀以示还礼。顷刻,金昌盛解下了拴在高处的缰绳尾,然后牵着“公鸡”顺顺当当地离开了马棚。他和流动哨兵打了个擦边球,偷偷地离开了独立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