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岁月如歌又如酒（1/1）
老阿婆带晌午来了，几个人就坐在还没有捆起来的青稞上，开始了一天的午餐。说是午餐，其实也没有什么丰富的东西，泡好了的茶水，还有白蒸的馍馍，两种颜色，一种浓酽酽的，一种黄素素的，这两种简单的颜色，就是出门人简单的生活。
吃完晌午，人就恢复了一些体力，这一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就像水草不好的草原上的牲畜一样，吃最差的草喝最浑浊的水，但是还得拼了命去创造那极度而又有限的价值，种植各种各样长得比野草茂盛的作物，流淌下一条有一条汗水汇聚而成的清流，所有人一辈子，都是这样。继续割田，太阳慢慢地斜了下去，他们顾不上去看，没一个勤劳的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时间上。
傍晚的山间已经有凉嗖嗖的秋风，这给他们添加了些许的凉爽，流出的汗水在额头上已经被吹干了，手里的镰刀又一年老了，人也有一点累了，忍耐吧，忍耐，每一个庄稼汉，自他从娘胎里生下来睁开眼睛，自他每一天从黑夜里睁开眼睛，他就必须要学着忍耐，光有一时的激情是不够的，就想人与这无边大山的关系，都需要学会沉默，学会忍耐。每一个东家，他既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也是吃人血汗的魔鬼，他给了他们讨生活的机会和地方，他也让他们流汗流血，忍受着身体和心理双重痛苦的折磨，劳苦大众哪一个不是这样。但我们毋庸置疑的是，劳动从来是光荣的，自古以来都是，古老陇原的庄稼人们，更把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当成是安身立命的金科玉律。
回到东家家里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街道远处的房屋了，那么大的一块地已经割完。今天，他们每个人可以获得十五元的工钱，他们三个人一共拿走了东家的四十五元。牛犊大心里想，要是天天有这样的活，好好干上一个月，按照孩子上学的时候回家，多多少少还可以挣一些钱的，那时候到了秋天，土地承包费也费交了，他们家那几亩地，得三百多块钱的承包费呢，没一年的那时候，是他和妻子最犯难的时候，也是大多数庄稼人最犯难的时候。地里的庄稼是下来了，除了留下自己吃的和来年的籽种，其余的就得拿到集市上粜出去，好换成钱来交承包费。
刚到家里，东家就急忙发钱给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射出一种强烈的光芒，那一种光芒就是把他们赶出去的光芒，其实这是每一个打工人常见的情况，但是肚子还饿着呢，他们只好厚着脸皮，等待东家给自己再管一顿夜饭。当年牛犊大出门的时候，他是不敢这样的，他的脸皮太薄了，但是有时候，一件事该做不该做不是人说了算，而是外部的环境说了算，生活会把每一个人打造成生活想要的模样。
出了东家门，各自离去，后半晌再也没听到两个西番婆儿的花儿，也没有听到她们的时有时无的悄悄话，几个人都太累了。牛犊大开始往回走，这边远小城的夜晚，家家户户都已经点上灯了，隐隐约约，一闪一闪仿佛就是他的麒麟山。一股浓浓的苦闷涌上了心头，他忽然想喝酒，仿佛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所有男人，喝酒是他们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喝醉以后，笑也好，哭也好，低头不语也好，手舞足蹈也好，没有人会以此为意，酒不醉人人自醉但是酒依然是他们的借口。
现在他感觉一天的生活就有点快了，已经结束了，自己出门已经两三天了，有的时候累了，他也希望黑夜能够慢一些长一些，但是有时候睡不着，他又希望黑夜能够快一些短一些。人哪，牙疼的时候希望把牙疼转到别的地方去，别的地方疼的时候，又希望能够转移到牙上去，其实身体上的哪一个部位不会疼痛呢？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脚步都是孤独的。买了一瓶酒，穿过西道堂巷口，经过五国爷庙门前，他就回去了。
生已经回到了住处，灯光亮着。其实他已经想好要找一个地方居住的，毕竟一直和生住在一起可能人家也不方便。但是生明明实在等他回来，小的时候，他也会经常等他来和自己一起玩耍。
吃得不是很饱，多亏生还买了一个馍，他自己有一点不好意思了。这一种不好意思，只有在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人才有作用，对他们这样同宗同族的本家兄弟，可能作用就更大一些吧。他倒了一盖酒，没有酒杯，盖子最好。双手举起，端到生的面前，这让生有一点措手不及，他已经好久没喝酒了。“没有别人，我弟兄两个也就别划拳了。”生看了他一眼，端过酒的那一刹那，他青筋暴起的手，竟然有一点发抖，可能都带了岁数吧！狭小的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只听得见酒从瓶子里流入瓶盖中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一般声喑哑的狗叫，甚至瓶盖放到桌子上的声音也都清晰可听。“今天啊么还买了一瓶子酒哦？”生问道。“这我们弟兄两个也多少日子没见了，随便喝他几盅子，解解馋。”牛犊大回答道。慢慢地，两个人都带了一点醉意。熟人喝酒和生人喝酒是不一样的，熟人尤其是老友喝多了酒，就会越来越彼此亲热，彼此说一些心里的话，生人在一起喝多了酒，往往是一个不服气一个，有时候口角相嚷，有时候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慢慢地，屋子里酒热了起来，“遥怜故园今夜月”，虽然他们都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知道这一句古诗，但是那一种感情，普天之下的人们都是一样的。
“老大。”牛犊大对生的称呼悄悄地做了个改变，他平时至多只叫他“哎”，或者在转告别人的时候，才叫他的真名。酒喝多了，人就亲了，其实有时候，酒真是个好东西，对于缺乏生活乐趣的人们来说，大醉一场，大睡一觉，就算是人世间最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