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麒麟村人(1/1)
有了尕牛、毛花儿的故事,麒麟村的好多人名字里都会带上一个牛或一个花,男的像牛,女的像花儿。当然,他们也崇敬麒麟,但名字却从来不会带上麒麟二字,一是他们觉得对麒麟不敬,二是他们觉得那太虚幻。
麒麟村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真是个有故事的村庄。翻翻麒麟村的历史,会发现麒麟村多么像一个大坛子,酸的酸菜,甜的甜醅,苦的蕨菜,辣的辣酱,咸的咸菜,人间五味什么都装。
既然是庄稼人的麒麟村,就还得说庄稼的事。九头蛇之所以修炼成九头,是因为它看到禾苗受到了启发。禾苗和九头蛇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在九头蛇那个时代,青稞、麦子等谷物都不是一棵苗只结一个穗子的,秋收之际,它们的每一棵苗上,都会吊着七个沉甸甸穗子。
牛犊爷一直在抱怨,抱怨那个人人都不知道名字的女人。
真的,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的麦苗上都会结出七个穗子,因此麒麟村的人们生活很是富足。一个无名妇女的所作所为,彻彻底底断送了麒麟村乃至全天下人的福祉。事情是这样的:时近黄昏,女人擀面准备做夜饭,当她熟练地滚动着擀面杖,来来回回多少遍,擀好了锅盖大一张面的时候,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在炕上拉了一堆屎,哇哇大哭,女人情急之下,匆匆忙忙撕下一块面就贴上了孩子的屁股。这下不好了,女人的这一行为惹怒了上天。天上掌管五谷的神灵觉得,虽然人间年年五谷丰登,但人类竟然敢这么暴殄粮食,于是决定把所有的粮食都收回去,作为对人类不知好歹的惩罚。一刹那,柜子里所有的粮食都好像长了腿子一样,纷纷向着大门外涌流而去,这下吓坏了人们,情急之下,他们打发了猫和狗前去追赶,希望能够追得一半粒种子。猫和狗去了,它们追出了一身大汗,才追到一颗种子,而追到的这一颗种子,还是狗的功劳。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所有的人家都关闭了大门,狗对猫说,我在大门上等着,你身体比较轻些,从墙上跳进去叫主人来开大门,猫便从墙上跳进去了。可能追赶了一路,猫也太累了,进了屋子之后,就在炕上沉沉睡去,而狗却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种子是追回来了,然而从此之后,猫陪伴着主人在炕上睡觉,而狗却只能在大门外度过一年四季。所以有人说,猫和狗是世仇,因为猫不但贪了狗的功劳,还害得狗永远也进不了屋子,狗只要一见到猫,就会激动得狂咬不止,这一桩千年的纠纷,到如今依然没有解决。
牛犊爷就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
说起牛犊爷,他也算是这麒麟村里的一号奇人了。牛犊爷现在正坐在场里的碌碡上,在一群小孩子的面前手舞足蹈,他正在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时间返回到七十几年前,那时候正是民国,牛犊爷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娘说,那一年饿死了好多人。不错,牛犊爷就出生在大饥荒的年代。那一年种子撒下去,四月多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场冰雹,把刚刚透出地皮的庄稼打了个一棵不剩。要说在麒麟山区,下冰雹那也是家常便饭。那一次的冰雹让人们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冰雹,牛犊爷摸着他的光头说。他前两天刚剃了一个光头,光得像吹圆了的猪尿泡。冰雹来的那一天,肚子里怀着孩子的他娘,正吃力地在半地里忙碌。鹿泉里升起了一圈儿雾气,乌云就在天空里围了个天昏地暗。他娘感觉今天一定有大冰雹,不想冰雹到来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说来就来了,像鸡蛋那么大。干活的那一块地离家特别远,他的娘又挺着个大肚子,该怎么办呢,无奈之下,只好躲到了一头大母牛的肚子底下。冰雹还没停止,牛犊爷就生了,他娘觉得孩子生在牛肚子底下,是牛救了她们娘儿俩的命,于是就给儿子起名叫牛犊。
一年又一年,牛犊长大了,他的老娘早已过世,那一头老牛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但牛犊爷仍然叫牛犊,他永远是个牛犊,不能长大的老牛犊。
牛犊爷小的时候就很牛。他一刻也离不开他的娘,哪怕是谁,就是他大,他爷爷阿婆,只要他娘离开一阵子,牛犊爷就会哭得和牛吼一样,谁也没办法让他消停下来,除非他的娘回到他的身边。儿子这么牛气,他大有时候气得没办法,就顺着他的名字,说他是听不懂人话的活畜生。说来也是,和他一样大小的娃们都会说话了,牛犊爷还是只会哭不会说话,这可急坏了牛犊爷一家人,他们都以为他妈生个了哑巴。有一回,不会说话的牛犊爷和村子里的一群小伙伴儿玩耍,小伙伴儿们一个个有说有笑,唯独牛犊爷像个闷葫芦一声不吭,有个小伙伴儿说他是个哑巴,过来故意在他的面前唱各种顺口溜:马莲花儿,豆子花儿,啥人养下的粥食包儿。牛犊爷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却无法还击,只好任凭他们把自己嘲笑了一遍又一遍。他很生气,像头被牛氓叮咬过的小牛,一口气跑回了家里,再也不愿和那群孩子一起玩耍,因为和他们玩耍只会更加让自己伤心。
受过挫折的牛犊爷喜欢一个人玩耍,他变得很孤僻,大人们从他幼稚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就这样,他能听到也能听懂别人说的话,可自己就是不会说。他大和他娘也让游方郎中给看过,说他的舌头并没有问题,等了很长时间,牛犊爷还是不开口说话。唉,他娘心里想,可能这孩子生的时候受了天雷的惊吓,吓哑了,又生在牛肚子底下,是牛踏生的,所以笨得像牛,像蛮牛。
牛犊爷还是不开口。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牛犊爷焦急万分的父母带着他找到那先生,苦苦哀求,求那先生无论如何也得帮他们找出孩子不开口说话的症结所在。可怜巴巴地求了一整天,那先生不但不答应,反而说他们家祖坟风水不好,他们家先人没有积德行善,把牛犊爷的父母连带祖宗美美羞辱了一番,并且留下狠话:若要你娃开了口,圈里老牛能下狗,若要你娃开了口,爷两手着地倒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