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尸变(1/1)
这时已近黄昏,空旷辽远的湛蓝天空暗下来,如池水般半透明,高原的风更大了,经堂红门被踢开后,风在经堂内吹得一片声响,挂在墙壁上的艳丽唐卡不断鼓起,拍打着墙壁。四名家丁四散开来,往经堂四角巡查过去。他们手按腰刀,看得颇为仔细。谭方在家丁大肆屠杀僧侣时,曾亲见有喇嘛倒地假死,将死尸血污涂抹在脸上。家丁疑惑,拔刀刺了一下大腿,都不曾动分毫,只道是成功蒙骗过去。不想却被家丁无意中踩了一脚,猝不及防,正踩中了伤口,发出微微轻呼。虽然极细微,依然被家丁识破,一刀刺穿喉咙。
小邮差谭方若不是躲藏在这一小处暗室,断无侥幸生存的道理,念及之处,谭方不禁有些担心躺在地上被死尸压身的虞婉芙。家丁在死尸间,穿来走去,不时踢一脚两脚。有一个家丁走到经堂一角,恰是石清和谭方藏身之处。谭方在和石清藏下后,将伸手出去将落下的五彩垂帷覆在暗室盖板上。和石清两人能从地板缝隙处仰头望见家丁皂靴底。
家丁将地板踩得嘎吱作响,这暗室中空,如家丁警觉仔细些,不难发现脚下声音有异。前面巡查家丁几次从堂角走过,并未靠近石清两人的藏身暗格。这一次,这家丁似乎在此巡查太久,他抽出腰刀,用刀尖将覆盖在暗格盖板上的五彩垂帷一把挑开,察看一番,似乎没有什么异状。石清谭方两人只能暗暗祷告,求天慈悲。以他们两人之力,绝难将四名家丁击毙,而不被外面驻守的二百名家丁发现,而且他们一死,虞家大小姐也难活命。
扑嗤一声,一个亮晃晃的刀尖刺透暗格盖板,插在石清和谭方惊悸的四目之间,随即又拔出。石清谭方两人惊得忘了呼吸,家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心中一块坠石同时落了地。两人只听家丁说,“好咧,头儿,没什么情况,连只耗子都藏不了。“
四个家丁这一番来来回回搜捡,半个钟头已经过去,外面天色又喑了些。躺在地上被死尸压着的虞婉芙渐渐有了意识,虽口不能言,但手脚已可以做出更明显的动作。如果诵经堂内没有家丁在巡查,这可真算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此时意识朦胧,这也是危险之处,对外面家丁现下是一无所知,最怕的就是无意之中弄出些动静被家丁察觉。
借着微光,石清谭方掀开暗室盖板,只微微露出一条缝,窥视家丁。只见三名家丁聚在一起,一名家丁立在离虞婉芙七步处,正欲转身离开,那名家丁迈步离开,走了两步,似乎心下疑惑,又向虞婉芙身上的五彩垂帷和喇嘛死尸看了看,幸而天色暗淡了些,否则虞婉芙身上白衫白裤虽涂抹了血迹,仍显得十分碍眼。
石清谭方心下一紧,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极易露出马脚之处。石清为了给虞婉芙足下太溪穴施针,退去了鞋袜。那一双白嫩如玉的双足断断不是喇嘛之足,事起仓猝,两人百密一疏,现下虞婉芙双足是被五彩垂帷盖住。但两人看着那欲离不去的家丁,心一下子揪紧了,发现虞婉芙,家丁当然会再搜救她的人。
天色越暗,阴气越盛。虞婉芙悠悠醒来,头被五彩垂帷盖住,被与五彩垂帷一起蒙住的,还有那个死喇嘛的血污满脸的脑袋。那喇嘛的死人脸正相距虞婉芙的脸一肘的距离,正微微侧对着虞婉芙笑。
虞婉芙一惊,随机睁大眼睛,死尸并没笑容,莫非自己多疑眼花?看着死尸侧脸一只大睁着的死人眼,无神空洞,一道血污自额头,划过鼻梁和厚实的嘴唇,直流到颔下。突然,虞婉芙注意到,死尸的嘴唇极细微极细微地抽动一下。虞婉芙霎时惊恐得出了一身冷汗,觉得头皮发麻,头脑一阵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唯恐是自己眼花,又睁大双乌漆漆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死尸的眼,唯恐略眨眼就会错过生死攸关的事。
死尸那双大睁着的空洞眼神一道微光闪过,头颅依然一动不动,那死人脸对着虞婉芙一侧的眼睛,眼眸突然微微转动,转向虞婉芙,凶光四射地瞟着虞婉芙,一人一尸眼神交汇,看得虞婉芙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她想大声喊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转动头颅,脖子却不能挪动分毫,尸变了。
死尸依然一动不动,只用那令人惊恐的死人眼眸盯着虞婉芙,死尸的四肢显然还不能完全活动,已经尸变的死尸就这样趴在虞婉芙身上,虞婉芙吓得六神出窍,若不是谭方谭方的银针封住了百会、眉心、人中、合谷、太溪等诸般大穴,恐怕刚刚定住的魂魄,又吓得逃离肉身,那就再难让其归位了。
那名犹疑不决的家丁尚未离去,那领头的家丁大声问他,“有动静没有?没有咱就回了。“那名站在虞婉芙左近的家丁大声答,没有回吧。正在此时,覆盖住虞婉芙的五彩垂帷因惊她悸抖了一抖,那名家丁眼角余光只觉那五彩垂帷动了一动,似乎有细微起伏。
那名家丁登时警觉起来,哗地一声,抽出亮闪闪的腰刀,噔噔噔,朝虞婉芙藏身的五彩垂帷走去。石清谭方差点惊呼出来,忙又收住,只从嗓子眼里露出“噫'的一声,微弱得如蚊子。那名家丁提刀边走边说,“头儿,再等会儿,我不是眼花了吧?“那领头家丁不耐烦地说,“又咋啦,别一惊一乍的,弟兄们都赶着回去喝酒呢?“诵经堂内,因为大门洞开,晚风穿堂入户,恰巧将五彩垂帷吹得起伏,那名家丁松了口气,“我说是我眼花呢,原来是风。“收刀入鞘,转回身向那三人走了两步,又忽然驻足,似乎心有不甘。看得在诵经堂一角掀盖窥视的石清和谭方两人心情起起伏伏,忽上忽下,那两颗心一时落下,一时又跳到嗓子眼里。
那家丁终于还是走到虞婉芙身边,弯腰把扯去盖在虞婉芙和死尸身上的五彩垂帷,又朝死尸身上踩了两脚,死尸不动。光线暗淡,虞婉芙穿的白衣白裤上又布满血污,家丁狐疑中倒是未多加注意。他又踢了虞婉芙的腿一脚,也是一动不动。他围着转了两圈,那领头家丁又好不耐烦地催促。
他终于发现,虞婉芙的双足是这般白,哪里像喇嘛的脚。他不禁招呼,“头儿,你过来看看,这脚白白嫩嫩,怎么看都象娘们的脚。“领头的家丁大咧咧地过来,边走边说,难不成这桑耶寺的和尚还养了姘头?四个家丁站在虞婉芙周围,石清谭方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
一名瘦高家丁拖过喇嘛尸体,又踢了一脚,确定是死尸无疑。四人一齐站定察看躺在地上的虞婉芙,细细打量。“头儿,你看这是什么?“一名眫子家丁指着脚跟处的银针,血污只是覆盖住大半部分银针,裸露的地方依然不时闪着一星半点的微光。众人齐道,这是针炙用的银针,怎么在死尸上用?又道,这脚实在不象是喇嘛的脚,细皮嫩肉的。有人驳道,这个尸身体形瘦小,年纪想也不大,谭方皮肤白些,也不稀奇。又有人说,可这衣服布满血污,粗看倒是没什么,仔细一瞧,是白衫,喇嘛庙里怎么会有和尚穿这衣裳?
领头家丁,哗地一声,拔出腰刀,刀身寒光闪闪,说道,不管真死假死,先砍上一刀再说。躺在地上的虞婉芙,此时神志早已清醒,家丁对答字字入耳,听得愈来愈心惊,可身体都不能挪动分毫。
适才拖开喇嘛死尸的那名瘦高家丁,只觉有东西摸自己的脚,回头看,一只血手正落在自己脚边,微张五指,他只道是脚碰到了死尸的手,挪了一步,突然眼角余光瞥到,那趴在地上的喇嘛死尸脸竟已经转到后背,脸向上正蹬着一双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一吓,真是魂飞天外,他啊的一声,惊倒在地。欲砍虞婉芙的家丁收刀和众人一齐回头察看动静,身躯趴在地上脸朝上的喇嘛,手脚抽搐般地颤动,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啊呀,尸变了。
家丁惊叫,仓促地后退,可他们恰恰是离门远去。喇嘛死尸向四名家丁扑来,动作迅疾,完全不似僵尸关节生硬,僵尸只能跳跃,不能行走。这死尸动作如常人,弯曲转弯十分自然无碍,胖子家丁体胖慢些,被死尸一把扯住右手,只觉鬼手冰冷,有如钳子,不能挣脱。他看见死尸将他的手塞入嘴中,咔嚓嚓数声,痛入骨髓,死尸已将他的手指尽数咬断。
他又惊又痛,瘫倒在地,死尸向他张口扑来,他忙用脚乱踹,有几下重重踹中死尸面门,死尸往后退了几步,定了一会儿,又瞪着双鬼眼,跑了过来。胖子家丁心胆俱裂,断指处剧痛难忍,只觉双腿酸软,恐惧得难以跑动,只能在地上一阵乱趴,死尸三两下追上,伸指抓向眫子家丁后背。尸变时,死尸指甲已变得尖锐如矛,直透过衣裳,深入肌肤。胖子家丁,只觉得后背好似被猛兽的爪子牢牢抓住,不能动弹。死尸一口咬穿脖子,双爪猛地扯下后背一大块皮肉,一片血肉横飞,胖子家丁发出最后一声狂喊,便毙命了。
其余三名家丁回过神来,绕过死尸向诵经堂大门跑去,死尸面朝三人,脚步后退,伸开鲜血淋漓的手指,思量向谁攻击。那名领头家丁到底胆子大些,鼓足勇气挥刀向死尸砍去,死尸动作灵活,身子往左一扑,避开刀锋,死尸右脚又向前跨出一步,脸几乎已贴到领头家丁脸上。领头家丁眼睛斜视,只见一张死尸恐怖作呕的脸上,一张口微张,尖齿下是红色的瘆人的牙龈肉,一股腥臭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熏倒。
此时,虞婉芙已能完全活动四肢,她缓缓坐起来,只感觉四肢百骸一阵酸痛,只能坐在地上待身体缓过来。银针针灸之处,酸痛难忍,她一一摸索着拔去银针。方才躺在地上,口不能言,脖子不能动,现在可转动脖子观察周围动静。蓦地脑中又想起死尸那转动的眼珠,猛地转头搜寻那死尸,那死尸此时正将尖牙咬进领头家丁的脖子,鲜血飞溅中,死尸眼睛扫到坐起来的虞婉芙,与她四目相对。虞婉芙霎时又是一阵冷汗,手倒撑着身体,连连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