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猎魔者（1/1）

高寒并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他被高詹捡到的时候才三个月大。那年京城的冬天格外地漫长，渭水河难得的结起了浮冰，他的生母就将他丢在一家酒楼的门口，用一个竹篮子装着，用木牌刻着他的生辰八字。上公爵高詹大人的轿子经过酒楼外面时，正好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对他的谩骂，于是叫车夫停下，下车步入其中。

当时宣成帝沉迷书法以及女色，无心朝政，章奏多不批阅，都交由自己身边亲信——司礼秉笔太监高詹处理。高詹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原朝中大臣，包括德高望重的司徒礼丞相在内，几乎全部被罢免斥退，其中司徒礼为表愤慨，更是呕心沥血写出《二十四罪》，企图弹劾高詹，没想到宣成帝却看也没看那上面印着老丞相心血的弹劾书一眼，直接就递交到了旁边的高詹手中，气得老丞相当场高呼“大燕亡国不远矣！”，然后一头撞死在了铜鼎之上。

这事儿最终在京中传开，司徒礼辅佐了三任燕国国君，一生尽责，呕心沥血，德高望重。奈何高詹彼时已是只手遮天的态势，民众只敢怒而不敢言。京城内的内操军都由他掌控着，随意出入宫禁，恣意作威施虐，一旦有人说了高詹的坏话而被他们给听见了，就是死路一条，更别说被高詹本人亲耳所闻。

当时酒楼上面围坐着三个人，当高詹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三人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高詹问他们三人中是谁刚刚骂他“擅窃国柄，奸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的，没有人回答。高詹便笑了笑，说他数三声，三人需同时指出骂他的那人是谁，若还出不了个结果，便只好将三人一同押出去惩治了。但若出了结果，剩下的两人非但不用受罚，反而会得到奖励。于是三声过后，其中两人都指向了同一人。高詹见状，便让身边番子捉了那人下去实行寸磔之刑，那碎解下来的肢体表面不消片刻便凝结出粒粒白色的冰晶，高詹于是感叹道：“燕都这天儿啊，实在太过严寒了一点！此时若有一壶热腾腾的美酒下肚，那该有多好啊！你们说是吧？”，于是又下令让小二去烫了滚酒，逼迫剩下两人喝下，直烫得舌头融化穿肠而死。

后来高詹走出酒楼时，忽闻婴儿啼哭，一侧头便看见竹篮里用破布包裹着一个婴童，大雪几乎将篮子掩盖，于是将他抱起，笑道：“见而有缘，便赐名‘高寒’，收为咱家养子吧！”

这便是“高寒”这个名字的由来。高寒从小由高詹抚养长大，八岁时行慎邢，也正好是那年，如日中天权倾朝野的高詹却被一世外高人于千里之外飞剑所杀，东林党由此垮台。而尚还年幼的高寒却没有被清理处置，逃过一劫后继续留在宫中，跟着另外一名老公公更名为了“王寒”，依然做一名内侍太监。

然而，高詹对高寒的“恩赐”，绝不仅仅是收养了他并赐给了他姓名这么简单而已。高詹除了是权倾朝野的宦官之外，还是一名身怀神术的猎魔者。大燕国净魔司这个部门早就被废除掉了，但猎魔者却并没有绝迹，像高詹这样的人依然会偶尔出现在大陆之上，而高詹的这份技艺或者说天赋，在他死后，则悉数传到了他的养子高寒身上。

猎魔者所身怀的“神术”，与大陆修道者所修炼的“道法”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修道者讲求的是超脱己身极限甚至四方天地的大能，因此在这一过程中，无论多么天资卓绝的天才，都需要走过极为漫长和艰险的求道之路。帛书《老子》里就曾说过——“道者，万物之柱也”，意思就是道法囊括世间万物，人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为道法所在。人间正道有三千，而追求大通的手段却不尽相同，有人归隐苦修，有人入世感悟，有人追求外力的强大，也有人追求心境的突破……没有哪一种道是绝对正确的，或者说，也没有哪一种道是绝对错误的。但不管怎样，最后能参透天地奥秘的求道者，便能飞升成仙，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概括来说就是——修道者是通过自己后天不断地努力和追求，最终达常人所不能，超脱极限，长存天地之间的。而猎魔者所身怀的“神术”，则直接由天所赐。他们无需修炼，或者说无需追求。高高在上的神明会直接将他们降魔除妖的能力赋予大地上的这些普通人，让他们天生便能够看到魑魅魍魉、也天生能够伤害这些人间异族。

然而神奇的是，忘川大陆至今没有人能够去证明那些“神明”真的存在，甚至猎魔者这一特殊群体都不愿意去承认自身的这种能力是“由神而赐”的。他们企图通过特殊血脉的方式来进行解释，但事实证明猎魔者所生的孩子却不一定就是猎魔者。更可怕的是，猎魔者的能力并不是“永久性”的，曾经就有人专门针对此况做过一起调查，结果显示其中大部分的猎魔者在完成了某件特定的“猎魔”任务之后，便会失去这种能力。就好像神明是借用了他们之手去铲除了某个特定的目标，而一旦完成之后，他们就失去了用处，从而被神明所抛弃。

高詹一生猎杀过许多异族，光是多年前对于九黎妖族的那场围剿之中，他就残杀过至少上千之数的九黎成员。但似乎神明所赋予高詹的任务并不在于此，而在高詹被那名高人飞剑所杀之后，他的这份能力，或者说任务——则转移到了他的养子高寒身上。

高寒对于高詹这个养父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他是将自己拯救并抚养长大的恩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但另一方面，高詹对于高寒来说并没有所谓的“父子亲情”，这样一个冷血而残暴的阉人怎么可能拥有父爱那样的温情呢？他收养高寒，与其说是当成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说是将他当成一条宠物、或者说玩物在对待。高寒的童年记忆是十分可怕的，那些深夜的抚摸、那些残暴的蹂躏都是刻在他脑子里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八年过去了，直至今日，高寒依然会在看到烟斗的时候全身发冷、也会在听到敲铁声的时候双腿打颤……

但不管怎样，既然高詹无法完成神明所交给他的猎魔任务，那么作为他继承者的高寒就必须替他去完成。这也算是一种摆脱高詹阴影的方式吧，高寒心想或许等自己完成神明所安排的任务之后，那些属于高詹的声音也会随着这种能力而一同烟消云散了去，自己也就彻底自由了……

所以当那名神秘的女人找上自己，并告诉他宫中来了一名魔族少年之时，高詹的内心既害怕又惊喜。他更名换姓在宫中躲了八年时间了，而这一切似乎都像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只要杀了那个魔族少年，只要杀了他！那么萦绕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诅咒、这些阴影就会全部消失了！从此以后自己再与高詹没有任何瓜葛，他亏欠高詹的恩情都已偿还！

想到这里时，高寒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阴森而恐怖的冷笑，他抽着鼻子闻了闻空气中所飘荡着的、那缕属于魔族的气息，然后弓着背，小心翼翼地穿过院门，朝着黑暗中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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