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相（1/2）
进了包间的门，便见到那十四皇子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一张紫楠雕花椅上，一脸笑盈盈地看着进门来的林白初。
“还没吃饭吧？”他问道，“想吃什么尽管说，这雨霖楼不仅姑娘们是全京城最好的，厨子也是全京城最好的，就算是那皇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的。”
这间包厢很大，家具装饰也十分豪华，配色鲜艳明丽，以大红和大紫为主，尽显尊贵奢侈之气。但看在林白初的眼里，他却微微蹙眉，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心生失落之感。
大概他原本以为十四皇子能够在青楼的嘈杂环境里写出那样高雅优美的诗词，理应不是个俗人才是。
飞星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大概是因为青楼里的人太多了，而且都是他在道观中时极少见过的女人，所以紧张得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多谢十四殿下美意，不过饭就不必吃了，我和飞星都想早点回去。毕竟是修道之人，这样的风月场所，我们真的不该久留的。”林白初礼貌回道。
十四皇子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悦：“你要拒绝一名皇子的宴请？”
林白初弯腰：“昔前赵大统领并没有跟我说过，要带我们来见的是十四皇子殿下。”
“那现在你知道要见的是谁了。”百里如墨看着他：“对此有何感想吗？”
林白初沉默片刻，然后问：“我能斗胆问一下，殿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地见我们吗？”
“没什么。赵康说長清宫外来了两个很厉害的小道士，而根据方才你的言谈举止，本宫的确觉得你十分有趣，所以想着要跟你私底下交个朋友，不行吗？”十四皇子耸肩道。
“朋友？”林白初却一脸迷茫，似乎十分不解。
“没错，朋友。”十四皇子笑了笑：“本宫最是欣赏文雅之人，而你又跟我年龄相仿，认识一下顺道成为朋友，难道不正常吗？”
林白初低头皱眉，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抬头，对十四皇子弯腰道：“抱歉，在我看来，这的确挺不正常的。”
……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百里如墨咬着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赵康则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在这京城圈子里，“百里如墨”这个名字就是块镶金的招牌，不论是官道还是黑道都得给够他十足的面子，不知多少人挤破头也要想攀上这层关系。而现在，皇子殿下主动提出跟林白初交朋友，而他却十分不懂人情地回绝了这份美意？
再加上之前当着雨霖楼里所有人的面直接批判了殿下的诗词……龟龟，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这林白初倒好，不仅摸了老虎的屁股，还使劲在上面拍了几拍……赵康不知道十四殿下是否还能够继续容忍下去，反正他是真的有点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
“本宫是有哪里得罪到你了吗？”——“好脾气”的十四殿下继续耐着性子问道。
“没有。十四殿下是个很有礼貌也很有风度的人，关键还十分有才气。”林白初说道。
“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本宫针锋相对？”
林白初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因为我从未交过朋友，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算得上是朋友。”
……
……
少年说他从未交过朋友。而根据他的表情来看，他并没有在说谎。
少年所谓的“不正常”，不是源于对百里如墨的拒绝，而是源于他自身对“朋友”这个词语的不理解。
百里如墨不知道林白初这十四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说出这样孤独又可悲的话，但他看向林白初的眼神中，的确多了几分同情。
他从小长在深宫大院里，身份尊贵衣食无忧，有的是人想要巴结他、围绕他、与他成为朋友，所以大概的确不能很好地去理解林白初话语里那份孤独的含义，但谁说一定要理解才能产生同情呢？有的词句、有的话语，本身就是孤独的代表啊，比如“家父去世已三年有余了，家中仍留有他的布鞋”，又比如“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总之，百里如墨很是心酸，心酸得连连叹气，心酸得想要立即跑过去给这个可怜的少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林白初则一点都不觉得心酸，他真的只是不能理解“朋友”这个概念而已。有的东西要拥有过了才会觉得很珍贵，而从未有过的话，便只会单纯地觉得很奇怪罢了。
总之这两个人，一人在那里摇头叹气，另一人则用很不理解地眼神看着他，彼此互相都觉得对方十分不正常。
“我明白了。”良久的尴尬沉默后，百里如墨对林白初说道：“本宫之所以说想要跟你成为朋友，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跟有趣的人一起说话或者一起做事，便会产生很多很多的乐趣。而朋友呢，便是建立在这样一种互相欣赏的基础之上，然后再往上延伸至互相帮助、同患难共享福、甚至生死与共这样的地步，你明白了吗？”
“嗯。大概听懂了。”林白初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要对本宫说的话呢？我很想知道你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是什么，到底是惊喜还是失望、亦或只是单纯地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呢？”十四殿下徐徐善诱道。
林白初突然很不雅地捂住嘴偷笑。
十四皇子很疑惑，问，“你笑什么？”
“抱歉。”林白初赶紧摆手：“十四皇子的这番话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嗯。”林白初顿了顿，然后说道：“在我和飞星还小的时候，有一天师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只孔雀，我和飞星在那之前都从没有见到过孔雀长什么样子，于是便缠着师父要让他带我们去看看。而等到最终见到这种高贵而漂亮的鸟儿之时，那时候师父问我们的问题，跟殿下你刚才问的简直一模一样。”
十四皇子闻言一愣，随即脸庞一黑：“你是想表达，本宫跟那开屏的孔雀一样华而不实吗？”
林白初茫然：“我就只是在陈述师父带我们去看孔雀的故事而已，殿下你为何会联想到你自己身上呢？”
十四皇子一脸吃了灰的尴尬表情。
“好吧，若殿下你坚持想让我说出对你的印象的话，那我也只能如实讲了。”林白初想了想，然后说：“殿下你是我下山以后，见到过的最有才气的人。师父曾经说过，才气如同道法，都是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坚持努力才能收获的东西，所以对于有才气的人，我心里是十分敬佩的。”
十四皇子显然是个很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人，林白初这么一说，他刚刚拉下去的下巴就又立刻扬了起来，一脸的得意洋洋。
“接着说。”他催促道。
“然后，当你用那样高傲甚至厌恶的语气，去命令那些雨霖楼的客人，去命令那些雨霖楼的姑娘们时，我对你的印象有所改观，或者说，好感有些减弱。”
“额……”十四皇子眨了眨眼：“可他们只是嫖-客和妓-女而已啊！”
“在这世上，人的本质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林白初盯着十四皇子的眼睛，低声说：“即使是身份再怎样高贵的人，说到底也只是一副皮囊一颗心组成的而已，皇帝和乞丐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我知道十四皇子出生高贵，发号施令是您与生俱来的特权。但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一个人的礼仪道德跟他的才气一样，都是靠后天积累才能获得的品质。在这一点之上，我并不能欣赏殿下你方才的那番言谈举止。”
十四皇子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呆怔，似乎自己的道德观刚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洗礼，令他有种不能完全理解却又似懂非懂的玄妙感觉，忍不住陷入了深思。
“再然后便是进了这间厢房以后的感受了。”林白初接着说道：“殿下你在青楼大堂那样嘈杂混乱的环境之中时，却依然能够心静如水地写出那样优美的诗词。但进了这间属于你自己的房间之后，我却没有看见任何一张纸、一支笔、一幅画。那是否说明，你之前所有表现出来的所谓文雅、所谓才情，都是你加在自己身上的一种装饰、一种摆设呢？”
十四皇子张大了嘴，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