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江宁日暮到“客船”(一)(2/2)
高六庚下午的时候虽然毁掉了后山上的两门炮,可随着江宁驻防八旗的到来,又有两门炮被运了上去。这回清军也不管看得清看不清了,对着天风阁的方向一通乱放。打过十来炮,炮身烫的厉害,歇了半个小时,现在又开始了。
站在廊下被冷风吹了吹,绵恩纷乱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十几名身穿重甲的侍卫紧跟在后。一行人在永庆寺门外上了马,直奔随园而去。
随园内,在通往南山吊桥的东北方向,也就是之前被炸断的渡鹤桥西侧的湖堤上,清军用土石木料堆填出了一块几十平米的区域,比先前湖堤的高度还略高些,刚刚被推上来的两门二将军炮,依次对着吊桥南岸开火。而在吊桥西北方向的湖堤上,也有两门炮在轮番射击。
在这些火炮的侧后方,另有数十名端着火枪和二人抬的清军,战战兢兢的注视着五十米外断桥对面地上正在燃烧的桐油火把,只要有人影晃动,他们就会立即开火。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绵恩派出的由侍卫组成的督战队。火把光影下,只见一名侍卫手捧大令,其余几人都是手持大刀,刀锋上已经见了血。
绵恩动用王命旗牌调动驻防八旗和督标中营,给了重赏,也下了死命令,临阵逃脱者,就地斩杀。
在吊桥东西两侧的水面上,游弋着几艘小船,上面的清军手有的持弓、有的拿枪,站在半人多高的挨牌后面,一旦发现吊桥上有人,立刻敲锣示警。而当他们遭到来自吊桥方向的攻击时,就会快速退到鸳鸯亭的东侧躲避。
与此同时,在吊桥南侧的简易掩体里,受了重伤的陶老九抓着高六庚的手腕,有气无力的道:“六庚,别费那个力气了......我今天是过不去了。”
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陶老九的脸色煞白,气若游丝。高六庚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不过口中还是安慰道:“老九,你也是万枪丛中闯出来的好汉,怎么说起丧气话来了?家里人还等着你回去呢!”
二十多分钟前,高六庚带着陶老九炸毁了渡鹤桥,往回撤的时候,菡萏池里几条船上的清军向他们开火,断后的陶老九身中数枪。打在上半身的铳子都被防弹衣给挡住了,偏偏有颗铁弹击中了他的腹股沟,把股动脉给打穿了。
等他拼尽全力跑过吊桥,流出的血已经把整条腿都染湿了。习武之人,多少都会一些医治创伤的手段,更何况高六庚他们都经过北海军的急救培训,但因为耽搁太久,还是晚了。
“不成......这回真不成了......以前镇子里的张瞎子说......我二十七岁会有一大劫,看来就应在今天了......我婆娘和一双儿女就拜托......”
陶老九说着说着,渐渐就没了声息,手也跟着垂落在地。
“老九!老九!”高六庚用力摇晃着对方的肩膀,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
陶老九,大名陶连登,河南开封府汜水镇人,八岁拜入苌乃周门下学武,尤擅大枪,不在高六庚之下。
另一时空的本山大叔说过,一门里,有人当面子,就得有人当里子。陶老九就是苌门的里子。他在宗门内最出彩的一件事,是五年前在直隶盐店的经历。
那一次,苌家和盐店某个有八卦教背景的豪强起了冲突,好言好语甚至找人说和已经不管用了,必须手底下见真章。问题是苌家尊奉的是“以儒传家”,比武斗狠这种事是不能拿上台面的。
以往负责这种事的都是柴如桂。大名鼎鼎的柴无敌出马,什么豪强都得低头认怂。问题是当时柴如桂、高六庚和李清文接了清廷的任务,去了北海镇,所以苌家就派出了陶老九。
陶老九只用了一招,就将对方的武师打的呕血三升。那豪强不甘心,起了歹意,以宴请为名,设下陷阱要弄死他。陶老九不疑有诈,欣然登门,结果进了庄子就掉进了预先挖好的陷马坑里。紧接着,数十名早有准备的青壮手持梭镖围在坑边,对着坑内就是一通乱刺。
那豪强以为陶老九这下肯定完了,殊不知后者临危不乱,凭着身法卓绝,在坑内闪转腾挪,竟无一人能刺中他。之后更是看准机会,猛然夺枪,借力蹿出了陷阱。再然后,他凭着一杆枪,冲出了上百人的包围,杀出了庄子。
整个过程中,他除去落了一脑袋土灰,衣服上连个破洞都没有,更别说受伤了。
“恁他娘的!”
高六庚颓然的放开已经失去温度的陶老九,沉默片刻,突然冲着吊桥方向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自下午清军发了疯似的进攻到现在为止,他的十二人小队已经牺牲了两名队员,其余的除了那名一直天风阁里负责电报联系的,包括他自己在内,个个带伤。
随园南山上的天风阁里,听着山下枪炮隆隆,躲在此地的袁枚家人和仆役们愈发不安。只有袁枚依然安坐在里屋的罗汉床上,用赵新送他的那副围棋打着棋谱。
别看年近八十的袁子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可站在一旁服侍的袁通看的清楚,父亲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除了最开始几个,后面全都是乱的。
“轰!”
又是一声炮响,距离天风阁数十步外的一块山石被打中,飞溅的碎屑噼里啪啦的落在外墙和房檐上,惹得堂内众人一片惊呼。袁通再也忍不住了,他不顾袁枚劝阻的目光,抬脚出屋,直奔二楼。
此时的二楼内也是一片狼藉,两名受了重伤撤回来的队员靠坐在椅子上。两名袁家的仆役正拿着纱布,小心翼翼的进行重新包扎。
这要是搁以前,袁通别说人血了,鸡血他都没见过,准保能被吓晕过去。可一天下来,他的神经也粗大了不少,急声对守在电台旁的年轻人道:“常兄弟,如何?有消息了吗?”
“正在渡江。”
“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求求你让他们快点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半个小时前,姓常的年轻人就是这么告诉袁通的。身为江宁土着,他也知道天黑从瓜州过江走下关、再进上新河有多不好走。不光要躲过沿途官兵在河岸上的诸多哨卡和税关,还得从清凉门附近悄悄进城,再越过波罗山和虎踞关。就算赵王派来的人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天兵天将,可总得赶趟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