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游（2/2）

李兆犟着鼻将拜贴抛到桌上，义正辞严地提警：“你所虑甚多，我看他倒任性的很。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三哥可不是吃素的，若教他知道你们关系非比寻常，哼，昆仑他是不敢得罪，却难保不会拿你开刀。”

“嗯。”青羽一面应着，一面打开帖子。

长生在内中提及，自己近期准备返回昆仑，所以想在临行前与青羽晤面一见。适逢大雪初霁，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游历西山，赏一赏这帝京八景之一，西山晴雪的秀丽景观。

既然是为践行，青羽必是要去的。李兆知道拦不下，便以担心她安全为由，单方面约定待青羽一回来，就要她跟随自己搬去睿王府里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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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西山远郊山峦玉列，峰岭琼联。千岩万壑银装堆素，瑞雪压枝。远远看过去，除了山脚下一泓深碧明澈的湖水，天地一派苍茫无垠，雾凇沆砀。

寻常人想要欣赏到如此极景，总要花费更多的心力。

但对于青羽长生二人，在大雪封山之际，想要做到随走随停，显然容易的多。

青羽虽然身体抱恙，但因御风飞行不用长久维持内力运转，一路下来倒也可以自如应付。

两人在几座峰峦间，闲闲漫游了大半晌。青羽久居空冥山鲜少看雪，是以兴致一直颇佳。

她高兴，长生自然也开心，说起话明快忻畅，更不会扫兴提起先前几次拜帖杳无音信的事。

晌午时分，晴了一上午的天，忽又阴沉下来。

长生邀青羽来到翠微湖边，一家依山而建的客店。

想来是先前已有交代，店主见二人到来并不意外。就着雪塞山路前备下的食材，麻利张罗出一桌精致的素席，就识趣的回屋避寒去了。

四面通透的湖心小榭，景美却不抵寒风。

没下筷，菜就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好在有红泥小炉温酒，两个人雪中对饮，却也别有一番风趣。

啜一口温酒入喉，稍暖了暖冻僵的身体。青羽头一次后悔没有听从李兆临行添衣的唠叨。

再看长生一身浅青色的单衣长衫，坐在对面谈笑自若，安适如常。此情此景，竟使她凭生出一种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长生见她频频举杯，误以为她正乘兴适意，乐在其中。那想要将心底斟酌许久的话，借机讲出来的念头，也因此更加强烈。

临畔远眺，西山众岭层层素裹。倘使不在意细节，很能给人置身昆仑万山深处的错觉。

他呷了小半口酒，望向起伏连绵的山脊，轻声低喃道：“师父，昆仑都是雪，有时候看着看着连时间都要忘了。”

昆仑山飞絮连天，积雪终年不化，入目是亘古不变的白，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世界的终结。

青羽笑说：“忘了多好，不知不觉就比别人多活些年岁，寻常人求也求不得。”

“可我总想起空冥山的春日，漫山芳草，萋萋靡靡，好像拥进了世间所有的颜色。”他说着，仿佛旧日种种重现。平淡如水的岁月，或苦、或累、或一成不变，却永远不会乏味，不会使人感到厌倦。

长生不加掩饰的消沉，触动了正漫不经心拿酒煨寒的青羽。她有些惊愕地问：“长生，你可是在昆仑受了苛待？”

“没。”他回道。

青羽沉吟片刻，所能想到困扰他的心结，兴许也只有那个了：“那便还是在对被迫出走之事耿耿于怀？”

“师父……”长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在意她刚刚用到了‘被迫’一词。他别开脸，此时看似并不想过多谈及此事。

“我……多少也听闻了一些。”青羽和缓道。原本回避的长生骤然回过头，面容几变惊疑不定，无法想象那难以启齿的私隐，早就传入了她耳中。

没等他回答，青羽接着道：“这些日子，我常常悔不当初，若昔年我能多关心你们一些，也不会落得一门师徒决裂陌路的局面。”

虽说这些时日，长生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但她能说出这番话，依旧让他吃惊不已。

决裂陌路？不正是前段时间让他困惑不解的迷题吗？

“弟子一直想问，年初时……空冥山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像宫中传的那样……”他注视着青羽，声音渐渐低沉。

青羽苦笑着摇摇头，饮下一杯酒，压了压周身冷意：“过去了的事，你万不用拿来自烦自扰。”

风过，卷起屋檐上的落雪，簌簌盈盈而下。

“洛笙叛逃之后，秦羽墨曾来质问我，除了无颜面对外，我心中实是有一丝羡慕的。想着如果换我来舍身成全你们，会不会至少也有一个念着我的一点点好，在历尽千帆后，还可与我并肩而行。”青羽抿唇一笑，显得很是云淡风轻。

长生却错愕到无法言语，他无从想象，自己一直敬慕的师父，会如此坦诚倾诉她微末的心思。

“不怕你笑话师父，那年你出走，我虽嘴上说着前程似锦，心里却还是气闷了许久。恼你是不是嫌弃师父挑剔难伺候，又怨你为何不将话说明白。非是为师偏要支使你做这做那，只是惯意了，差遣起人就变得习以为常……待戒了三餐温饱，煮茶闲乐，才觉得生活简单枯燥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事。”

“对不起，师父。”长生压抑着心头的剧烈震荡，只能吐出简短的几个字。

“长生，人，要往前走。不管是遗忘过去，或是披坚执锐继往开来，都不能囿于曾经的艰难窘困。师父花了大半生，才明白这个道理，走不出围困夙念的牢笼，一生都要在无止境的煎熬中沉沦往复……我知道你心里有苦，该说对不起的人，实则是我。但我很庆幸，等着你的，是无限坦荡的未来，这也是我所背负的罪孽中，为数不多的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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