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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是气球的女人(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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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整理好了目前已知的信息,记录在档案册了,你们直接去看看,我先去拿人。”

乔因颔首,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刑侦队队长的位子上,翻看起档案。

死者名为霍坚,果不其然是一名男性,是现任建筑大学院的常驻教授,同时又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有妻有子,家庭和睦,算是年轻有为又仪表堂堂的成功人士。

法医在对尸体进行初步的检验,家属尚未确认,无法进行完全的尸检。

据报案人说,她晚上背马克思主义背到头痛,宿舍阳台挂满了衣服无处落脚,就想到天台吹吹风,结果一开门就远远看到这么一个模糊诡异的东西。

她胆子小,也不敢上前看,叫了朋友上来,没想到打开手电筒后更吓人,便第一时间报了警。

结果在警察赶来之前事情就被传开了,围观的人变多,害怕的人就变少,不想背书的大学生们都闻风赶来,兴致盎然地拍照,将现场破坏了个干净。好在谁也没敢上前动死者,算是为警方留下最后一点可以勘察的线索。

“老师啊……”乔因跟过不少刑侦案件,其中老师是最麻烦的调查对象之一。

社会关系复杂,尤其是这种教大课的教授,带过的学生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他们负责案件的还要一个个去走访了解,工作量不可谓不大。而如果死者教过的学生里碰巧有个反社会人格,无仇无怨就是想杀他,这案子就没法查了。

随着三九的商品普及度直线提升,以三九为辅的凶杀案也直线上升,这大大提高了破案的难度。三九的强致幻力可以使人不知不觉死在幻象中,虽然难以实现,但并不是不能做到。

一旦死者是因由三九死亡,那案发现场一般都干干净净,毫无痕迹。想破案,只能从目击和社会关系入手。

“这能查到猴年马月去吧。”他无奈地说,“上头叫我们尽快破案,说的倒容易。”

“只能一点点查了。”刑侦队的小警员说,“刚刚季队查到了您发给他的那张照片的上传者,也是个大学生,叫什么任君的,已经去拿人了,说不定能问到点什么。”

“嗯?”叶澜

生反问道,“你说叫什么?”

乔因抬头看他,虽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他相信叶澜生过人的记忆力,一定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才会多此一举地非要再听一遍。

“叫任君,君子的君。怎么了?”

“是不是染着夸张的浅粉色头发,耳朵上都是花里胡哨耳钉的一个小男孩?”叶澜生问。

听他这么一说,乔因总算想起来了。也多亏那男孩醒目且独特的装束,才能让叶澜生一句话内就能将人给形容出来。

“看身份证上的照片,那人的头发是深蓝色……耳洞确实有很多个。”

“给我看看。”叶澜生坐着转椅滑到小警员电脑前,看了一眼后立马确认下来,“因子,就是我们才抓的那个小兔崽子,头发跟染布似的倒挺多变。”

乔因点头,小警员接到他们的目光后立刻给季唯打了电话。

简短地跟季唯交代好情况后,小警员又把电话递给乔因,说他们队长指明要和他通话。

乔因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季唯就忙不迭地开口:“因子,死者家属死活不肯进行尸检,现在在去警局的路上了,到了你帮我说服一下。这都是什么事,个个都给我们破案增加难度!”

“别气别气。”乔因好脾气地说,“知道了,帮你说服一下。来的是谁?”

“死者的妻子,叫章杏,一直在说什么希望丈夫有全尸可以入土为安……妈的现在都火化,留全尸比得上查真凶重要?”

乔因安抚了暴躁的刑侦队长几句,刚挂电话就有警员过来说死者家属到了。

他隔着会客室的单向玻璃打量了一会死者家属,这才进了会客室。进去之前他让叶澜生和赵素远在外面看着,尤其要注意家属的一些不自然的小动作和微表情。

章杏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主妇。这是乔因见到她的第一印象。

她留有纯天然的黑色长发,发尾还有些自然的弯曲,没有涂任何指甲油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整洁,脸上不带丝毫妆容。她有着乍一看朴素的打扮,身上穿的衣服却是各种低调的名牌,她自己倒好像不知道价位,袖口上还沾染了点点污渍,看上去一点也不爱惜。大概这些衣服也不是她自己买的,像是别人送给她,她便不挑剔地拿来穿。

“霍坚先生的妻子吗?”乔因轻着声音问。

“嗯。”章杏看到他,拘束地握紧了身上的长裙,“警官,我,我的先生他……”

“我很抱歉。”他坐在章杏对面,拿出了他年轻时做心理咨询师的那一套,秀气的眉毛微微下压,双眼里溢满了感同身受的哀戚,“我们聊聊吧。霍先生平时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初见老态的女人垂了眼睛,嘴唇颤着说不出话。

乔因耐心很好地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等她平复情绪。

章杏不知不觉地落了泪,她无声地哭泣着,泪水落在长裙上晕开水迹,她反而就这样无神睁着双眼,盯着自己的长裙开了口:“他很好。”

她的刘海垂在眼前,让乔因看不真切她眼里的神情。

“能聊聊你先生吗?”他问道,“有多好?”

章杏闭了眼睛,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攥紧了膝头的裙子,颤着声追溯地开了口:“我们……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和他一见钟情。”

乔因温柔地望着她。

也许是被鼓励了,也许是悲伤的情绪急需宣泄,丧夫不久的女人像是开了话闸,语速逐渐加快,停也停不下来。

“他是那种喜欢玩浪漫又会害羞的小男生,会在约会地点找个拐角藏起来,然后在我经过

的时候假装不小心相撞,顺便塞给我一束花,或者一盒小零食。有时候力道没掌握好,撞得力道大了,花瓣会零零散散撒一地,像是求婚现场。他就会顺势在花瓣里拥抱我,在我耳边委委屈屈地撒娇说对不起。”

“他特别黏人,我做饭的时候也要抱着我,看书的时候也要躺在我腿上,平时最喜欢对我动手动脚,撩一下我的头发,戳一下我的腰,跟玩着最喜欢的洋娃娃似的,好像没了我不行。”

章杏总算在此刻抬了头,隔着眼前还没来得及落下的一层厚重的泪与乔因对视。他终于看清了她眼里的情绪,那是深不可测的悲恸,正逐渐随着她吐露得越多,而愈加刻骨。

方才还初见老态的女人,仿佛正疾速老化成一名风烛残年的老者。

“他在我们的婚礼上哭的跟个孩子一样,我们相对着说誓词,他哭到两条鼻涕止都止不住,我帮他抹,结果反而搞得我手上、他衣襟上到处都是鼻涕。他当着几百人的面,当着我的面,那么狼狈,又那么情深。”章杏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结果糊了一手的鼻涕,她望着掌心黏糊的透明液体浅浅地笑了,仿佛这普通的人体分泌物能将她带回婚礼现场。

乔因扯了纸巾递给她,她本来想摆手不要,随即还是苦笑着接过纸将鼻涕擦干净了。

“这样看来令先生对你真的很好。”乔因惋惜地说。

章杏过度哭泣的劲儿上来了,她抽搐般抽噎着,像是癫痫发作一般病态痉挛到失声,只能极其失态地大张着嘴喘气。

过了很久,她才总算冷静了些。她找乔因又拿了几张纸巾,把眼泪都擦干净了,说:“我知道警官您想说服我什么。我是乡下来的,我们那里要不相信人死后会以尸体的形态活在另一个世界,要不就相信人死后不留全尸便入不了轮回。不管怎么说,不留全尸总是不对的。我按照习俗……也会希望我先生可以不被解剖。”

“我理解的,”乔因诚恳地附和她,说,“但是比起人死后的虚无,让这个世界里仍然活着的人安心,不是更重要吗?您难道不想知道霍先生的死因,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他吗?”

章杏喃喃道:“我想知道。”

见对方有软化的迹象,乔因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情况,我们还是有点一筹莫展,您这边如果也不松口,我们得到的线索只会更少,破案是我们两方合作的事,以您对您先生的感情,也不会希望我们草草结案。”

“不尸检也有破案的可能性吧。”哪知章杏果断地摇头,说,“我不希望他被害死后还要再被其他人对待物品一样地上下其手。这太难堪了。”

……真难说服啊。

乔因在心里叹气,打算换个方向努力。他点头附和道:“我明白。可是如果被杀害的人直到下葬了,案子依然是悬案,是安不了心喝不下孟婆汤的。他的灵魂无法安息,最终只能永远在世间流浪,等待害死他的人得到惩罚。”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

乔因温暖地望着她,像是慈悲的神在注视着悲苦众生。

然后章杏的嘴角缓慢又坚定地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她的眼球迟缓地在眼眶里打转,明明目光是落在乔因身上,可乔因却并感受不到她的视线。

才丧夫的年轻女人声音喑哑着仿佛来自灿金麦田上群飞的乌鸦,她逐渐扯出了一抹与她的声音对比极其强烈的甜蜜微笑,说:“但是我宁愿他永远被困在世间流浪,这样便还能与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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