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2/2）

外面雨下得很大，用屏蔽符咒遮盖住的学校也不能免俗。

密密麻麻的淡色水柱从头顶翻滚着的天空落下，雨声急促，如同科萨科夫演奏的《野蜂飞舞》，扭曲着，暴躁不安。大庭院里淡紫色的苜蓿花蜷缩在一起，从墙角升腾起的淡白色水雾将其包裹之内，堆积在泥泞里的雨水打上过路学生的犀牛皮制军靴，溅起暗灰色的水滴。

“教授。”楚朝敲了敲门。

“请进。”

秦政的办公室并不大，靠南的落地窗下摆了张德国费迪兰德三角钢琴。地上铺着彩色薄地毯，一张清产梨花木书桌上堆满了成千上万卷各种不一样的书籍：有现代白纸书，有古欧洲用过的淡黄色羊皮卷，还有唐产蜀牋以及明清流行过的藏经纸。

“下午好，男孩。”男人抬起头，放下签字钢笔，语调淡淡道。

楚朝尽力压抑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下午好，教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先坐下来吧，的确有一些小事。”

一只矮脚椅飘到楚朝身边，向前探了探，示意他坐到秦政对面。

“...谢谢您，教授。”

这个不过一个桌子之隔的距离对于楚朝而言有些局促不安。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军服上的军徽——两只被月桂花环绕的苍鹰。鹰代表战争，月桂花代表胜利，数字2代表调理处的两个部门：行动处和管理处。

“吴奇校长告诉我，说你失忆了，”他沉吟了下，“...因为我的儿子。”

“不关秦嘉阳的事，教授，是我自己的原因。”

显然，他被黑发男孩坐立不安的样子取悦到了，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笑容：“别怕，今天你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想追究是谁的原因。”

“那是...”

“你忘了很多东西，对吗？”他的声音

很轻，仿佛大草原上被风带起的雪絮。

“...我想是的，教授。”楚朝滚动了下喉结，在淡淡的雪松香味中，每说一个字似乎变得特别困难。

“所有都忘了？《现代枪械分类》、《3级以上重型军火》、《基本符咒分类》这些书全部都忘了？”

私心驱逐下，黑发少年给出了答案：“我想是的，教授。”

秦政坐在阴影中凝视了他片刻，深红色的瞳孔仿佛直直探进他的灵魂深处。他似乎感觉男人帽檐阴影下的视线正在解剖自己，而这个被注视的事实让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发出欢喜的酥麻感。

…...太不争气了。他狼狈地想到。

“好吧，楚朝，那我不得不遗憾地宣布，”他轻声说道，“从今天起，你每一天的晚餐后时间都属于我了。”

“......”

“回答？”

“——真的？”

楚朝闪闪发光的视线让秦政沉默了下：“当然，从今天开始。”

一阵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半拉上的蓝天鹅绒窗帷露出一个角。落地窗外，雨越下越大，雨水溅起泥泞，冲刷着透明玻璃，暗淡的阴影爬上男人俊美的面孔，那双极其细长的睫毛颤了颤，如同猫爪一样在楚朝心里挠了下。

“临走以前可以帮我放首《第二钢琴协奏曲》吗？”秦政的目光移向办公室门口的那个镶金边的唱片机。

楚朝愣了下，知道了秦政送客的意思。他走到大唱片机旁边：“拉赫玛尼诺夫的？”

“对的，男孩。”

黑发少年抬起眼睛，与他没什么感情的视线对视，抿了抿唇，忽然说道：“事实上，教授，我今天下午没有课。”

“所以？”

“您的钢琴可以用吗？”

“......”

他勾了勾唇角，颇有些死皮赖脸的味道：“不会占用您太长时间的，就让我试试手。”

氛围凝固了十秒多，作为回答，教授轻轻哼笑了一声，靠在圈椅里，将那双又长又直的双腿放到桌上。

“...请吧，男孩。”

楚朝坐在琴凳上，掀开琴盖，带着青痕的手指抚上冰冷琴键。从窗□□入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铅灰色的笔挺军服勾勒出男孩完美修长的线条。黑色三角钢琴后，他深黑色的头发搭在白得透明的脖颈上，淡浅色的瞳孔似乎透露出一些怀恋的味道。

足足过了十多秒，他的手指按下第一个白键。

琴声从钢琴里发出，带着阳光的味道。轻快的声音仿佛一阵风，让楚朝想起数年前，那片西部草原上奔驰的快马，苍鹰展翅从蓝色天空落下，牦牛嚎叫的不远处站着自己年幼时尚在人世的父母，父亲从高头大马上跃下，母亲将他抱在怀里摸他的酒窝......

调子变了下，逐渐进入高潮阶段。巴赫这首著名的《爱的协奏曲》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多出了些柔情的味道。这声音越来越激烈，高音与低音的娴熟配合燃烧，让面无表情的秦政稍稍变了个脸色。

终于，楚朝按下最后一个琴键，一曲终了。

“......”

“恕我冒昧，男孩，我没有让你弹这首。”

“......”

秦政的视线如同西伯利亚常年积雪的冰原，将楚朝浇得透心凉。

“现在，出去。”声音极轻，语调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