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2/2）
权倾天下也好，身边红颜成群也罢，玄玑从未见过他有一瞬心动。
墨客星君的目光，永远凝在九天至高无上的存在，唯一的冷月光身上。
玄玑很早之前就在想，几弦姐姐这么好，为什么师父不喜欢？
偏偏去追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弄得一身伤痕，疲惫不堪。
许久许久，她终于明了，原来心悦并非一厢情愿终得圆满，这种无色无味，却让人痛彻心扉的东西，或早或迟，谁又能说得清？
旧时，风月，物是，人非。
两人各怀心
事，沉默无言。直到千颜伞撞上一人，猝不及防，伞面微微一斜，甩了对方满身水珠。伞青瓦还未回神，玄玑倒是反应迅速，赶忙问那人：“哎？你，你没事吧？”
“无事。”
少年朝伞青瓦抱歉笑笑，摆摆手表示无碍。
沾了污迹的袍死命护住一盆即将衰亡的花，他抹去路经风尘的水渍，露出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
“可惜这盆冰兰。”他抱着欲颓的冰霜幽兰自语，满是惋惜之意。
清风吹起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发飘逸，穿着残破的白衣。怀抱枯败的冰霜幽兰，话语清寒，临风而立。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你……”伞青瓦所有迟疑都断在这张脸后。
玄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难以置信，只是，怎可能？
“小生乃，卿氏谨然。”
半大少年的面容，逐渐与一人重叠。
如故人从陈年旧事中漫步归来，闲云绕路，手执玉笛，不经意回眸，惹四方潮起暗涌。
皎如玉树临风前。
少年和墨客星君九成相似，举止谈吐间不谙世事的轻狂，足以让伞青瓦认清一个事实。
——倾尽毕生助她成神的那人，仅一块青丝玉雪，缚了魂魄，残了余生，失了轮回。再也无法找到，归途……
“四方众生，何处为吾家？”伞青瓦想得有些入神，不禁脱口。
直到余音在空中扩散一圈，衣袖被玄玑小心地拽了下，恍然想到，已无人愿回答这个问题。
“三千世界，皆为吾家。”
少年怀中还抱着无可挽回的颓花，话语字句清寒，宛若山间不可亵玩的雪莲。
而这番回答，宛若几块石子儿投入湖中，晕出涟漪片片。
“众生疾苦，怎有吾家。”
听罢质疑，卿氏谨然难以苟同，停步奇怪地问：“只要吾想，这四海天下，何处不算吾家？”
她唯有沉默。
卿氏谨然也不在意，带着她们绕过崎岖山路，停在一方小屋。
伞青瓦老远就听见女子冷酷无情的声音。
“小医还真是要谢谢你，弄来这么个废柴。”
卿氏谨然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Duang’地踹开门。
百十来种药材混搭的苦味铺面迎来，玄玑差点被苦到极致的药味熏死，哭唧唧地躲到伞青瓦身后，冰霜幽兰一个没抱稳，啪嗒一声，花中经脉顿时四分五裂。
罪魁祸首高冷中不缺嫌弃：“废。”
屋里昏暗无光，连冷酷女子那件白斗篷都黯淡极了。
伞青瓦勉强在一炷香里适应过来，方才将目光凝在药师身上。
出言嫌弃卿氏谨然的，竟是诡医药兮。
药兮，年少时家破人亡。
得墨客星君一饭之恩，后被大户人家收养，修行医理邪道，十七岁划去生死簿命格。
不老不死，云游四海，性格古怪。
只医习刁钻古怪的病症，不喜光，斗篷蒙面，不以真容示人。
传言药兮四界皆医，无人知晓她斗篷下隐藏的容颜，也不知她师者何人，练之何道。
伞青瓦眼眸一闪，心想：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冷酷的医者扫向惨不忍睹的冰兰，用更加嫌弃的语气，啰唆卿氏谨然扔掉。
“把这玩意儿扔远，别让我看见一点残骸。”
等地上干干净净，再
无一丝污垢后，医者把纸条甩在刚进门的卿氏谨然脸上。半大少年匆匆浏览纸上字迹，愁眉苦脸：“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伞青瓦从卿氏谨然手中接过药单，扫了两眼便被医者龙飞凤舞的字迹惊到，玄玑踮起脚盯了一会，叹为观止。
她们从一通狂草中努力分辨出几种，但大多数……居然连名字都没听过。
药兮‘啧’了一声，迅速报出一串药材。
不给卿氏谨然琢磨的时间，冷酷医者指指后路群山，让他赶紧滚去采药。
药兮使唤卿氏谨然使唤得娴熟，显然不只一两次。
至于其他两位不速之客……
她连眼神都没施舍，俯身在医书上圈画涂改：“神君好兴致，携龙五公主光临小医寒舍，怎不提前打个招呼，小医好让谨然早些准备。”
伞青瓦敛去眸中深意，一方探究荡然无存。
她收拢千颜伞，续而对医女作揖：“奉雪帝之命寻魔女千流霜，青瓦不知诡医在此，无意冒犯，还望不引困扰。”
“怎敢。”
性情古怪的医者朱笔一顿，头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神君来此寒舍是小医三生福气，寒舍未施桌椅，除小医面前这张矮桌。神君若要留下，将就凑合。”
诡医跪坐矮桌，右手边药壶往外冒白雾。
她倒没欺骗人，柜里塞满了各种草药，地上乱七八糟丢下各种花盆瓷器，左一摞右一摞书七零八落，偶有几张残页孤零零躺尸地上，偌大一个屋子，愣是找不到一桌一椅。
玄玑问道：“床？”
药兮好脾气地回答：“寒舍后屋的床榻，是给将死之人睡的。”
玄玑：“……”
医者将医书扔在左边一摞，故意逗玄玑，开口道：“龙五公主有所不知，小医刁钻之症，这种能让我感兴趣的病症，往往伴随将死之人。我药兮的床榻，只躺将死之人。”
玄玑：“……”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
正当伞青瓦开口安慰玄玑，一道虚软的声音插进三人谈话，成功打断古怪医者的恶趣味。
“沧陌，现下几更了？”
话语温泽，如置身十二月凭栏凝望，细细品完一杯四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