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太湖群雄汇1(2/2)
黄蓉一路看看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独孤逸低头看了看黄蓉,黄蓉摇了摇头,脸色回归如常。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主恕罪。”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酒席。”三人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房去了。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三位要休息了罢?”
郭靖率先起
身,独孤逸与黄蓉并肩站起来,三人起身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惊,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三间客房连在一起,只见客房中陈设精雅,枕衾雅洁,三间客房装饰一模一样,只是以画作为区分,郭靖在第一间,名松竹,客厅中挂着一幅《竹炉煮茶图》,独孤逸在第二间,名兰芷,厅中挂着一幅《兰芷汀洲抚琴图》,黄蓉在第三间,名桃李,里面挂着一幅对子,写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庄丁将三位带到各自客房门前,向三位叮嘱道:“稍后会跟三位爷台送上香茗,三位爷台要甚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下去。黄蓉在踏入门前,和独孤逸使了个眼色,独孤逸点点头,走到郭靖身边说:“郭大哥,晚上可多留心!”郭靖点点头进屋了去。
独孤逸走到黄蓉门前,轻轻一推,虚掩着的门就开了,黄蓉做在桌前,说道:“哪里来的偷香窃玉的小贼?”独孤逸觉得好笑,说道:“偷的就是这清香的姑娘,窃的就是那如玉的美人。”说完伸出右手指去勾黄蓉的下巴,黄蓉左手直劈一掌想独孤逸的右手腕点去,左手却捏成兰花指点向独孤逸的腰间,独孤逸右手变勾为抓,抓住黄蓉的左手,转身绕到黄蓉背后,伸出左手在黄蓉脸上轻轻一拂。黄蓉身子后仰,飞起一脚要踢向独孤逸腰眼,独孤逸并不松开右手,左脚点地顺势跳起,翻身到了黄蓉身后,手臂一绕,把黄蓉圈在了怀里,阵阵发香传入鼻息,独孤逸只觉得心跳忽然加快,怀里的黄蓉似乎成了一团火。黄蓉忽然在怀里不动了,空气中突然弥漫着一种安静。突然,黄蓉推开独孤逸,说道:“你仗着轻功好,占我便宜!下次我跟爹爹学个厉害的,看你还怎么欺负我。”独孤逸突然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黄蓉又说:“老实说,是在哪里学的这油腔滑调!”独孤逸顺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说道:“跟蓉儿妹妹学的油嘴滑舌。”又赶忙岔开话题说道:“你瞧着地方有什么蹊跷?”黄蓉说:“这庄子可造的古怪的很,那陆庄主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了么?”独孤逸说:“可是那书房门楣上面的那个?”黄蓉点点头,说:“对,那就是铁八卦,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到。”独孤逸放下茶杯,说:“我看这陆庄主并无歹意,只是叫咱们晚上别出去,恐怕他还有些其他的事情不想我们知道。”黄蓉点点头,拿起独孤逸放下的茶杯,续上水自己喝了一口,说道:“晚上咱们去看看。”独孤逸笑笑点点头,说:“只看看,不惹事。”黄蓉站起来,把独孤逸推出门外,说道:“谁惹事了,就是去瞧瞧。”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醒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是在招呼应答。独孤逸轻轻推开窗户,看隔壁黄蓉也探出脑袋,只见庭院中许多人打着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甚么。黄蓉抬起头来,只见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等了一会,见郭靖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这时众人都向庄外走去。黄蓉示意独孤逸和郭靖二人绕到西窗,三人轻轻跃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
黄蓉向独孤逸和郭靖二人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不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
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有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风背面、大树后边却是另有幽境。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不走,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郭靖愈走愈奇,低声问道:“独孤妹子,这庄子的道路真古怪,你说蓉儿妹子怎认得?”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院的围墙边。黄蓉察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下踏着脚步数步子,低声念着:“震一、屯三、颐五、复七、坤……”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处停了脚步,说道:“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说着便跃上墙头,独孤逸和郭靖跟着她跃出墙去。
黄蓉才道:“这庄子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最是拿手。陆庄主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言下甚是得意。三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举灯笼火把,走向湖边。黄蓉拉了拉独孤逸的衣袖,三人展开轻功追去。奔到临近,伏在一块岩石之后,只见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三人待最后一批人上了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