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在路上(2/2)
“怕什么?你都能自己一路找来了,是聪明有胆的姑娘了。”只要一提起出远门什么的,宋元明一定夸赞我。
我很少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现在吃饭也不知算是早饭还是该算作晌午饭。
我和他边吃边聊,聊到了我昨天走错地方敲错门的糗事,我还将那个女人的古怪样告诉了他。他一听是那栋楼的303号,便讲,这边的单身公寓里什么样不同个性色彩的人都有,好像那边303号的住户前不久还出过事,出事后邻居说,她平常看起来恍恍惚惚的,反应迟钝,目光冷漠。被人说像精神病,可能是个疯子。
我听他说来,更觉得那恍恍惚惚的女人是我,我这几天正是这副模样。
宋元明接着又娓娓道来地说。那个女人失业后,在家里呆了很久,足不出户的,似乎有社交恐惧症,越来越难以出门,后来有一天她烧炭自杀,自杀到一半自己又爬了出来。
大家都窃窃私语骂她就是闲出来的。例如,她怎么能这样呢?我觉得就要活得积极开心,有什么事不能想开,就是没遇到过困难,明显抗压能力不行。
真是不孝,为什么不能乐观?经历太少了吧!要是家里的人这样窝囊,自己先给打死了去。
一身穷骨头,还有富贵病,最瞧不起自杀的人。
想得太多,就是矫情,就是懒。
这些人批判他人的同时,却从未付出过什么帮助,反而给人增加了另一重痛苦。宋元明想起他的叔公有次哮喘病发了,家里年幼的孩子在旁边用力地喊,呼吸啊!你为什么不呼吸!笨蛋!你这么老了,怎么连呼吸都不会!
她更绝望的时候少不了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的份,她应该是患了精神上的非常低落痛苦的病,她每个夜晚也许都在烧灼精神进行化疗,化疗也是很痛很痛的。宋元明唉声叹气地说。
我听得似懂非懂,但一样和他认为,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是没有资格对人家评头论足的,他们的形象使我联想到村子里那些不了解事情便道人长短的长舌妇,以及村头那位时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寡妇。
我疑惑宋元明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说偶然在楼下听见几个孤寡老人谈论的。末了他叫我别将这件事太当真,也许人家只是烧炭取暖不小心中毒了,这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他起来收拾盒饭残余时,我刨尽最后一口饭,马上抢着收拾,将他挤得没地儿,他也只好放手由我来了。吃了他一顿,我又想起他曾经付给我的工钱,于是忙从麻布袋里翻出来欲还他。他却态度坚硬,如何也不肯收回,还编了一件胡诌的事说,在城里请兼职的助理,比他给我的还要多。
以至于后来我找工作时,一时想不开,专门去大学门口蹲点,问那些正儿八经学美术专业的大学生收不收助理,然后才知道宋元明是胡诌诓我的。人家还当我脑子不好使,年纪轻轻,竟还想赚同样年纪轻轻又生活拮据的大学生的钱。
饭饱茶余谈论起工作的事,他自然是第一个想要帮助我的人,我却为了逞能,为了不麻烦他,决定自己先去找一找。他无意间夸我是聪明有胆的那一句,我忘不了。
于是,逞能的下场使我知道了什么是挫败。那个初次进大城的乡巴佬姑娘看见什么都感到新奇,大半天时间里为了一饱眼福,光顾着欣赏川流不息的大城,忘了要找工作。这逛逛,那儿逛逛,看了许多家店的物品,都只看看不敢买,这里的大部分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天价。我唯一花了点钱的地方,是在地摊小吃上,填饱了肚子我才正视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偏这时又是下午,没找到工作时,只是觉得太晚了而导致的。
我心虚地回到宋元明的公寓时,他还宽慰我不急于一时,得慢慢来。他并将自己的旧手机送给我用了。我推拒的话,他则一本正经地说,城里大联系不方便,我们都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一出了什么事,靠手机才好联系,如果因为逞能而耽搁了自己的安危和要紧事,是万万不值的,况他的旧手机不用的话,也是摆在柜子里闲置,倒不如物尽其用。
他总是能耐心的说服我,说服我那鸡肋般的自尊心,使我渐渐坦然接受他的好意。
因为宋元明的租房是单身公寓,没有多余的房间,他特地从朋友那里借了一个单人床垫过来,在窗边给我安置了一个临时床位。他是绅士的人,原先叫我睡他的床,我说自己喜欢看城市的夜景,所以靠窗的地方有了个属于我的单人床位。
我在睡前对他保证,一定尽快找到工作,在几天里找到能包吃包住的工作。他倒不慌,也不觉得我给他添了麻烦,认为有人在这租房里,使得屋里添上了一些人气。他还调侃自己吝啬没有给我钟点工的费用,因为早晨我一看见他混乱的摆设,随手乱搭的衣物,即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整理和打扫。
我开始尝到挫败的时候,是自己那初中文凭仿佛一团小雪球从雪山上滚下,一路不由分说沾走坡下的雪花泥,逐渐变成一颗巨大能淹没人的雪球,遽然吞噬了我摇摇欲坠的自信心,这样席卷而来又突然的冲击。
在我们那个地方,它常常是我的骄傲,是我俯视乡里人的资本。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那么一张轻轻薄薄的纸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阻力。我不厌其烦进进出出那些眼花缭乱的场所,常常换来他们客套的假微笑或者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眼神,我那颗热情的心逐渐凉了下去,最终不出意外的冷却了。
我想起了姥姥说,在镇上试一试的话。如果在镇上我大抵不至于如此沮丧,可唯恐后悔的我,绝不允许失掉出来的机会。我惧怕姥姥把我嫁给别人,就那么笑呵
呵又慈祥的把我给嫁了,美名其曰,为了我好,实际上却做着伤害我身心的事。
那天没有星辰的晚上,我还是拖着身心俱累的躯体坐在了公寓楼道里,等宋元明下课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