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明月非断袖,人间误我不愿留(2/2)
爹痛哭一场,抱着我道:“爹不逼你。断袖就断袖,你哪怕日后找个男娃子回来,爹都不管,你也莫要再逼自己了。你要是折腾出个三长两短,爹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童川听说我大病一场,来找过我。我只是说不出话,童川问病因,姐姐只是含混以对。
后来乡试放榜,童川中了举人,便立刻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他对姐姐道:“靖棠,我跟爹说过,就算你嫁了人,你也以和从前一样抛头露面地行医问诊,我不拦你。我父母兄弟也都不拦你。鸿雁翱翔天际才是鸿雁,囚于金笼就是铜雀了。靖棠,我爱的,是身为鸿雁的你!”
姐喜极而泣,点了头。爹同意了这门亲事。
在场的父老乡亲都问:“靖棠都嫁人了,承棣也该筹谋起来,娶哪家闺女了!”
但此言一出,我们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解释。
姐姐成亲大礼的前一天,我突然又会说话了。爹说:“是大喜事。”
姐姐嫁入了左家,后来童川当了临县的知县,姐姐就跟着在临县行医。数年后调至剑芒山下的县城——项城,做了项城的父母官,爹老了,看不动病了,姐姐在县城里开了医馆,将爹接到了左家,颐养天年。这当然是后话。姐姐嫁了人,我病好得差不多了。月升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我庆幸他不来。因为我也不知如何面对他。我对爹说:“我不想再等三年,月升说过,可以去北朝谋求功名。北朝政治清明,我想去那里试试。”
爹筹措好足够的银两,我就带着盘缠路费一路北上。
临行前,我去红袖坊,想看看那小倌。却见红袖坊人去楼空,空梁落燕泥,询问得知老鸨经营不善,其中小倌女子一并贱卖给了牙婆子,楼也荒弃了。
我正欲离开,却见街上几个纨绔子弟在踢打一个乞丐。
乞丐蓬头垢面,灰白的衣裳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纨绔们踢累了,骂骂咧咧着走开:“从前你风光的时候,不待见老子,不接客是吧。现在看看你,不是照样得了梅花大疮,被丢出来!”
我看着那蜷缩在街上的瘦削身影,只
觉得无尽的熟悉,我走上前一看,透过那蓬乱的青丝,那张脸——是小倌!
他的脖颈上生者梅红色的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烂疮,他瘦得不成样子。
我颤声道:“你怎么会如此?我爹是剑芒山下许神医,他定能医好你!”
“怎么会是你?你何故要帮我?”
我道:“我要谢谢你,你说的,都是对的。断袖不是病,我也不该接着吃那药。”
“我不会去的,这就是命。只是我要死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你不去,我也不听你的名字,你等我拿了药回来,你再告诉我。”
我言罢就回身往家赶,我听见小倌在我背后道:“我真羡慕你,你可千万,别成为下一个我啊。”
等我拿了治疗梅花大疮的药膏回到街角,那里只剩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身上全是被纨绔自己踢打的伤痕。
我终究,还是没能知道小倌的名字。
一年后,我中举,三年后,我高中探花。但因我南朝人的身份,未能入仕。我凭借笔墨功底,流连于烟花柳巷。卖词为生,年年将所所得银钱尽寄回父亲手中——既然我不能给父亲传宗接代,就让他得享一世荣华——以致我自己时常穷困潦倒。
不久,我听闻父亲病重,赶回乡里,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姐姐、童川、和他们三岁的儿子。我没有告诉他们我流连烟柳,只是说我是个史部的刀笔小吏。童川笑说:“探花郎莫要自谦,年年能寄百十两银子回家来,怕不是当了什么比我还大的官吧。”
我笑笑,没有答话。也就是在这一年,北朝指使西疆蛮夷进攻南朝西疆,项城首当其冲。蛮夷不下战书,不做通报,深夜奇袭。我和姐姐、父亲,都在剑芒山下的医馆内,父亲被乱兵杀死,我和姐姐年轻力壮被俘虏。童川和我的外甥在知县府中,逃过一劫,带着几个护卫逃出城去,下落不明。
士兵意欲凌辱我姐,却被我姐夺了他腰带上的佩刀捅死了。我替姐顶了杀人的罪责,姐被带回了队伍,她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她那么善良,救了那么多人,上天一定不忍心让她玉体横陈,香消玉殒吧。
但无论如何,长官定是要将我斩首的。我记得,我们这一队俘虏驻扎在老槐树下。那是一个槐树将要开花的时节。我想,我再也看不见了。
最终,命运弄人啊,我两次没死成,最终真的要死了,还是在这颗老槐树下。
如果有人问我:若有来生,你当是不愿为断袖?
只要能再爱上他一回,我愿意。
哪怕来生,我还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只能且将心事付文词。
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