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2）
原来是在人群最前方，江岸边上立着的木台上放着一个大钟，巫祝正在敲钟，想来是时辰到了。
“拜——”
巫祝悠长的声音响起。
宁昭还在挣扎着要不要下跪时，平静的江面突然蹿起一股巨大的水流，水流越升越高，直冲云霄而去。
跪在地上的人纷纷抬起头，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知谁喊了句：
“水神现身了！”
接着大家都举起双手，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匍匐在地上。
水神？宁昭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苏屹怎么可能突然现身？他趁着大家都跪在地上的空档，往江岸的方向挤近一些，眼睛在半空中扫了一圈，并未见着苏屹的影子。
冲天的水柱越来越粗，待宁昭走到江岸边时，江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深陷的漩涡，宁昭往身侧不远处的巫祝瞟去，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到了，也随着人群在朝水柱的方向叩拜。
这肯定不是苏屹，苏屹说不定还在别的地方巡视呢。宁昭心里得出结论后，冲身旁的毛毛吩咐道：
“毛毛，你往人少的地方躲一躲，通知大仙和星霁过来。怎么通知大仙还记得吧，就是咱们一开始去土地祠的时候星霁教过你的。”
毛毛紧张地点点头。
宁昭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安慰他，轻声说道：
“离江岸远一点，要是别人跑起来了，你别跟着挤，小心别让人撞倒了，就在原地等着老大，知道吗？”
“那…那老大呢？”
宁昭往那片漩涡看去。
“老大去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是谁。你赶紧叫大仙来。”
天色显得更暗了，不知何时起，豆大的雨点落下，宁昭眯着眼睛盯紧江面的变化，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的猜测是错的。
那股水柱并没有越变越粗，而是在慢慢朝着江岸的方向移来，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仿佛潜藏着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水柱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拉近。
但人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对于突然出现的奇观显得异常激动，哪怕雨已经将大家的衣裳淋湿，也没有浇灭他们的崇敬与热情。
宁昭握紧身侧的长剑，这是当初从苏屹的草庐带出来的，他至今还未有机会拔出来过，不知一会如果发生意外，自己能不能顶得住。
等水柱已经抵达江岸边的时候，大家才慢慢发现异常，有些人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朝水中张望了。
冲天的水柱却没有再继续前进了，像突然被人抽走了支撑的力量，水柱重重往江面跌回去，溅起无数的水花，同大雨混杂在一起，使得江面升腾起一片遮挡视线的水雾来。在水雾之后，一片黑色的影子伴随着水浪的声音慢慢浮起，许多看起来像水怪一般的头颅从水中冒了出来。
人群发出一片惊叫，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后退，但站在后面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堵住了前面人的去路，一时间大家挤作了一团。
宁昭抽出长剑，脚底一踏，已经冲向了半空，正欲找到合适的悬停位置，手腕被人一扯。
是苏屹来了。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宁昭见着他，心里松一口气，急忙问道。
突然出现的怪物从水中站了起来，那些头颅缠连在一起，竟是出自同一身躯。
“是魔族的九头长尾兽，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苏屹脸色却不轻松，回头往下望，人群比方才更乱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推挤着往外跑。
怎么偏是这时候跑出来？为了防止出现乱子，今日所有的土地倌都被遣派到各地待命。他们前几日因为祭祀女子的事情，将精力全都投在了陆上。没想到竟然在江里出了纰漏，叫这么大的家伙混进来。
“得先将它控制住。”苏屹盯着巨兽。
“星霁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吗？”宁昭问道。
“恶灵也出现了。”苏屹一说到这，眉头紧锁，“方才我们刚到这里，灵纹就有反应，恶灵应该就在人群中，星霁找他去了。”
苏屹说完，正要朝巨兽飞去，被宁昭拦下。
“苏屹，你还是先处理一下那些百姓为好。”
宁昭朝下面指了指，最担忧的状况出现了，这片江岸聚集的百姓已经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照这样推搡，极易互相踩踏致死，无需等凶兽靠近，就要先闹出乱子。若是这个时候苏屹忙于处置凶兽，无暇处理他们，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江岸边就会闹出人命来。
“你得负责控制局面，”宁昭想了想，又补充道，“直接现身吧，弄些花哨的法术，先把他们唬住再说，等他们不逃跑了，再下个罩子将他们护住。这件事只有你水神能做得到。”
“至于后头那家伙……”
宁昭朝后看去：
“我替你先拖着它。”
九头长尾兽，顾名思义一共有九个大脑袋，如今统统伸出水面，十八只眼睛在半空中俯视人群，看着着实渗人。宁昭虽说要拖住它，但面对这么个庞然大物，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索性踏空一脚，让自己飞至高空之中，将身侧的长剑拔出。
剑身出鞘轻吟，声音如同一把匕首，入耳入心，化作一股钻心的疼，毫无来由的叫他心神一窒。
似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之中，宛若沸腾的炉火，要烧开他体内的禁制。他握剑的手抬起，奋力朝前一挥，想将憋在体内的一股气发泄出来，那长剑却似得了力量一般，一道银光飞出，直冲九头兽而去。
九头兽吃痛，青绿的大眼睛抬起，瞥向头顶，待看清敌人后，隐在水中的下半身站起来，身子陡然升高，转瞬间已经接近宁昭。其中的一个脑袋对准宁昭，张着大口扑来。
宁昭侧身一躲，这巨兽身子大，他这一下运力要飞出好几丈远才能躲过攻击，等回过身来，下一道袭击已经跟上了。
这般纠缠不过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罢了，对巨兽没有任何威胁。宁昭皱着眉思考对策，回想着在苏屹草庐中看过的那些道法书册。
正在缠斗之时，身侧却响起一阵惊呼。
他分了些心力看去，只见苏屹与自己之间，竟隔起一道巨大的水幕，像堵墙一般将巨兽的身形遮挡得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
宁昭飞得高，故而可以越过水幕看到江岸边的场面。那些原本被巨兽吓得四处逃窜的百姓此刻停止了推搡，大概眼不见心不乱，总算没有再怕得乱跑了。而苏屹就站在高高的水幕之上，天穹被层层乌云盖得灰暗，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术法，周身金光大亮，宛若天神降临一般，真当得起宁昭方才说的“花哨”二字。
看来安抚百姓这件事自己不用操心了，宁昭收回心神，将注意力放回九头兽身上。苏屹这番花里胡哨的作法倒是给了他灵感，既然在江面上，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些江水了。
他并起两指，朝着江面念动咒语，无数水流从江面飞起，似绳索般飞向巨兽，他修为不够，有许多水流刚缚上九头兽的身子就被它挣断，但源源不断的水流朝着九头兽飞去，倒是止住了方才的被动之势。
宁昭没有斩过巨兽，不知仙界是个什么规矩，但既然它有这么多个脑袋，想必动一两个也不至于死掉。
他左手指头一勾，长剑悬停身前，水流缠绕着剑身，将长剑的冷光都裹住了。剑身跟着水流一同飞向巨兽，混在其中，好似一个并无什么威力的东西，直直朝着巨兽的其中一个头颅飞去。
长剑划过九头兽长长的脖颈，留下一道伤痕，巨兽吃痛，长鸣一声，扭动的身躯愤怒地朝宁昭攻来。
未等宁昭应对，一道水幕先一步挡住巨兽的攻击，隔在他们之间，接着便是数股水流拧成的绳索飞出，将巨兽团团困住。
宁昭偏过头来，苏屹已经到了身旁，侧脸严肃而认真，抬起手，将在空中绕了一圈的长剑召回，握在手中，身子已经迅速飞出，直冲向巨兽。
苏屹白色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光，在宁昭还没看清的时候，巨兽的一个头颅已被斩落，那道光并未停止，在巨兽身上穿梭一个来回，已经唰唰砍掉了它的五个头颅，头颅落入江水中，砸起鲜红的水花，江面瞬间便被九头兽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苏屹飞回来，长臂一震，剑上的血珠抖落，那剑身干净得仿佛从未碰过杀戮，苏屹握着剑柄的手松开，它便利落地飞回别在宁昭身侧的剑鞘。
那片血海被水幕隔着，没有朝江岸继续扩散，苏屹掏出袖中的乾坤袋，引水入袋，将被血污染的江水连同巨兽一起收入袋中，所有动作皆是瞬息结束，等宁昭从震惊中回神过来时，他已经收了乾坤袋，转身去撤落在江岸边护着百姓的屏罩了。
聚在岸边的百姓自然瞧不清水幕后头的惊险，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黑色影子片刻间消失在水幕后头，而带着金光的水神又重新出现，睥睨众生，光华万丈。
江岸边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嘴里大声高呼，不断叩拜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神明。
水幕开始慢慢落下，同江水融为一体。而宁昭也随着水幕落回地面，他站在江岸边，看着漫天大雨里始终表情不变的苏屹，负手挺立，明明没有说话，也不见什么动作，却耀眼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在百姓的声声高呼中，苏屹的身影慢慢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但朝拜的人群并没有就此散去，他们匍匐在地上，依然虔诚而固执地叩拜着，密密麻麻的人挤满江岸，在大雨中愈显渺小，但成片的渺小，却聚集成壮观的景象。
在这片伏低的人群中，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少年，他同身旁的所有人一般，也是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江面。
“玄砚…南星宿宫……”他喃喃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几不可闻，明明发出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但语调间却充满森冷的意味，“真有意思……”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像被大雨冲走了一般，无声无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