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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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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夏天的暑假里,每隔十天半个月,张年要去医院检查身体。苏巧艳带他去了几次,发烦了。下次再到去医院的时候,便对张年道:"你自己去难道不可以么?我不是带你去过几次?你自己不会认得路么?我每天这么忙,我是要工作的呀。"

张年说他找不到,气得简直要哭,然而苏巧艳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每天这么忙,我要工作哪!你自己应该找得到路吧?我不是带你去过几次?"张年不说话了,云仪也不说话了,夏日里没有一丝风,他们低着头沉默着,忽然只觉异常地委顿。

不到开学,张年病又发了,兜兜转转重新回到病房去,苏巧艳道:"可恶!为什么你总是生病呢?"

然而苏巧艳虽然埋怨着,照顾儿子的时候她总还是尽心尽力,人家都说她遇到儿子生病这事可怜,非常地同情她。

但云仪不同情,不但不同情,简直要发起恨来了。常常地在病房里苏巧艳叫她拿这拿那的时候,云仪总要板着一张脸,不给她母亲好脸色。那苏巧艳极力要在人家面前维持儿女听话的体面形象,如今见云仪天天给她甩脸子,外人面前不便说她,晚上的时候可是把云仪拽了去走廊,恶狠狠道再敢甩脸子下次就打她。

苏云仪低着头听她母亲骂,不说话,只是兀自在心里冷笑着。

病房里有时候苏巧艳出去买东西,云仪和她弟弟张年聊着天,谈起母亲,都是一副鄙笑的冷嘲的口吻。云仪坐在弟弟身边,窗子外,天边的霞光渐渐散了,云仪劝弟弟好好养身体。张年听了,当即变了脸色,白色的病床上,衬得她弟弟那张脸异常地平静了。

她看见弟弟无奈又冷静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他抿着嘴,皱着眉,说:"其实一了百了也好,活着也是活受罪。"口吻异常平静。

云仪听了,说不出话来。

她弟弟死在一个月后。

小孩子死了,向来是不举办什么丧葬礼的,有一种说法是孩子未成年,没有尽到供养父母的职责,所以死了以后,万万受不得父母的礼丧。

她弟弟张年去世后,张家只剩下一个男子---她的二弟张余。这就算是一根独苗了,苏巧艳一门心思地盼着他长大成人,穿什么衣服、见什么朋友、几点回家来,事无巨细地定下规矩了。

那张余一开始还听话,后来渐渐地大了,嫌他母亲给他挑的衣服不合眼,苏巧艳便在那里骂骂咧咧一个巴掌扇上去,不住地打,一边打,一边说,“真的,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

张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喊:“打罢!打罢!你干脆打死我!你和爸一个个的,害够了我姐!害够了我哥!自然我也逃不过,你打死我罢!”

他娘一个嘴巴子恶狠狠扇上去,“你这跟谁说话呢!啊?我问你!”

张余歇斯底里地冲他娘喊:“你不是我娘!我不是你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他抱住了脸,蹲下去,捂住脸哀哀地哭,声音像一头幼兽,“你不是我娘,谁家娘像你这样的......”

苏巧艳蓬着头,满屋子里寻刀寻棒地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但是很快也就冷静下来了,她看着他,一头幼兽,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万一出了事,还是自己的错,没的叫别人说嘴去。

她站在那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模样儿,冷笑道,“你们就都是好东西?!怎么?觉得别人家好,去上别人家去啊!看看谁要你!”说着,一摔帘子,自顾自到房间里睡了。

她不怕他半夜偷跑出去寻死,她知道他没那个勇气。

过了几年,到了张余十八岁,要上大学了,苏巧艳很民主地问他大学想学什么专业,张余想了想,很小声道:"想学医。"苏巧艳听了,不说话,随后她给他定下来学会计。

"还是学会计,"他母亲说,"会计好,将来毕业去洋行工作,赚钱多,工作也轻松。"

出乎意料地,张余没再和苏巧艳闹,也许是被打怕了,也许是觉得累了,他不想再同母亲吵了。十几年的居家生涯早将他变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残废,反正他母亲一直说他从小不听她的话,那么这次就听一次罢,学什么专业都好,都随便,他不想再争了。一一就算争了又怎么样?

他在会计业学了半年,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兴趣并不在此,痛定思痛后他也觉得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在自己喜欢的专业上坚持一下。学校里呆了几年,他的功课做得越来越糊涂,学校方面因为他的学业成绩太低,对他进行了一次警告,同时告知了家长。

夏天放假的时候他不敢回家去,他怕。一个人坐了黄包车到处乱转,到处是闹哄哄的人群,闹哄哄的笑声,人来人往的哄哄的笑声。张余一个人坐在黄包车上专心致志地想死,吞生鸦片听说太痛苦了,割腕又怕被人发现,上吊呢,他怕痛。

天色渐渐暗下来,今晚的夜没有月,没有星,只有一闪一闪的路灯晃着光,不远处的戏院里满载着满堂儿的喝彩声,喜鹊没有睡,叽叽喳喳地在唱歌。光下面走过一个人的影子,影子一直走到静静的静静的深水里,渐渐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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