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2/2)
日头开始西偏时,吵杂的赌坊里来了个光头的老和尚。
这原不是什么奇事,鱼木寨横霸江上之时,奸淫掳掠,无恶不为,江流集正在这鱼木寨边上,江流集的赌坊内基本上都是和尚。直到不渡和尚来了,瞧上了这块宝地,落地生根后,杀了原来的寨主,寨子里的花和尚们倒泰半被他‘善意’的留下‘教化’。
江流集上的和尚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偶有那么三猫两只的,也只敢偷偷地来,还要带个帽子将那一头结疤藏的结结实实。
今日这老和尚,十分的不一样,大大方方的披着光鲜的袈裟,穿着一双干干净净的半新布鞋,手里提着一根光亮的铜禅杖,分量十足。
既然带着家伙,便让人怀疑他是来踢场子的,可他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实则不像是个来者不善的。
看门的迟疑了片刻,他已经大步流星的进了门。
看着这和尚的背影,看门的不禁感叹,这怪人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今天早上,赌场刚开门的时候,也来了个怪人,那人一身雪白苗衣,闪亮银饰。肌肤赛雪,乌发如墨,面容精致绝伦,沐浴在金色晨光下,恍如仙人一般。
这个仙人气运也极佳,小半天的功夫已经赢得金银满钵,老板肉痛不已的下了逐客令。他们拿着家伙涌进去赶人,冲在前面的两个最后被人抬了出来,模样实在凄惨,令后人不敢再上前一步,一时间赌坊内鸦雀无声。
最后这满屋子的杀意又被他的笑声所打破,他分出一半的银两,手一挥将银钱从桌上推下,叮叮当当地撒了一地。
他听见那人如山泉般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又冰冷,他道:“滚吧,爷还没玩够呢,别来烦我。”
老板知道这人惹不起,又见他不在乎钱财,便连滚带爬地让人捡起钱退下了,现如今这位‘仙人’还在里头作威作福。
不渡进了赌坊的大门,径直朝人最多的那一桌挤了进去。
看见那坐在赌桌对面白衣的苗人时,不渡不由一阵心神恍惚。
刹那间,仿若浮生偷歇,光影都慢了脚步。
不渡的心也跟着慢了半拍。
朗风惠有个天生的毛病,他认人不认脸,是个脸盲,分辨人全靠一双狗鼻子。
不渡因此曾半开玩笑地称赞他,说,这是他天生的慧根,生来便不为他人皮相所惑。
后来不渡离开了恶人谷,在战乱中漂泊数年,终于有一天决定在此间停留。
他闲下来了,无聊的时候终于再想起朗风惠,也想起了朗风惠的这个毛病。
此时他已老了,忽然感到十分遗憾。
他无比怅然地想,此时朗风惠若还活着,定然认不出自己了,因为自己身上早已没有他熟悉的味道。这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后来,他又发现,他竟也记不清朗风惠的容颜了。
他更加惆怅地想,等他到了黄泉之下,有幸能再度相逢,会不会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那么他半生执念,岂不彻底成了笑话?
可此时,时光却好似回溯。
那人还是在好的光阴里,谈笑风生,风流飒沓。
不渡若有所思的愣了一会,终是释然一笑,和蔼地对古扎巴布道:“你的赌运倒比你父亲强上许多。”
古扎巴布见了他也毫不吃惊,面上也没有惶恐之色,只是几天几夜地没合眼,颇有些倦怠,他摇着手里的茶盏,嗤嗤地笑了,懒洋洋地道:“我听说过。不过我不懂了,以他的功力,听骰子,摸牌九,不是玩一样的事儿嘛。为什么还总是输呢?”
不渡耐心的侧耳听完,微笑着解答道:“因为小惠从一开始就不在意输赢。他只想知道,若这世上真有天意,那么天命究竟在谁身上。”不渡停顿了片刻,又遗憾道:“可惜恶人谷里只有他这么想。”
古扎巴布拍桌哈哈大笑,忽然收起倦意,神采飞扬道:“有趣,我爹果然是一个有趣的人。大师,你可有兴致,也与我来上一盘,皆不用功力,只凭天意。若我赢了,你便别再插手我的事。”
不渡双手合十,笑眯眯地道:“好的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