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犊多蒙难(2/2)
又过了两日,拓说话也变得艰难起来,连口水都无法咽下,呆滞的眼睛蹬着守在他身边的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眼神里有愧疚,有期待。突然,他眼睛一亮,极力张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道:“昊昕,你已经长大成人,也,也该真正明白现状了吧。我,我快不行了,昊昕,你作为家里的男子汉,一定,一定要撑起咱这个家,照,照顾,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妹。”
昊昕哽咽着点了点头,泣不成声地说道:“爹爹,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照顾好母亲和弟妹。”
拓欣慰的点了一下头,接着,他努力地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坐起来。昊昕刚想上前搀扶,不料,拓一口痰涌上来,竟一命呜呼,撒手西去。
春云哭得死去活来,精神恍惚,昊昕年幼的弟妹也茫然的哭喊着“爹爹”。昊昕眼里噙满泪花,他只能强忍悲痛,默默地挑起家庭的重担,全力照顾母亲及弟妹。
拓被埋葬后,瀛部落又选出了新的首领,可是他们原先肥沃的领土早已被别的部落瓜分,新首领无力与他们抗衡,只能率领老弱病残在贫瘠的山林里勉强度日。秋去冬来,没有房住,没有衣穿,没有粮吃,瀛部落大部分人只能四下出去逃荒。
昊昕和母亲带着年幼的弟妹在一条蜿蜒狭长的山谷中安顿下来,这条峡谷从高处看状如飞龙,谷内林木茂密,常年流水不断,最庆幸的是里面有一个深达数丈可以住人的山洞,它是昊昕打猎时偶然发现的。昊昕还在洞口外养了两只山羊,这是他一次成功狩猎后的战利品,弟妹看着活泼可爱的小羊,很怜惜很喜欢它们,他才没舍得把它们杀死,就在洞口做了个简易栅栏把它们养了起来,由母亲领弟妹,从附近割些草来喂它们,以做应急之需。
昊昕现在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他白天除了帮母亲打柴,还拿着标枪弓箭猎些山羊、狍子、獾等野味,运气好时能吃好几天饱饭,运气不好时一天走好几十里山路也是空手而归,尤其是大雪天之后全家有时数天都吃不到一顿像样的饭,每每看到母亲和弟妹瘦骨嶙峋的模样,昊昕都感到无比揪心地痛。
先前衣食无忧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先前一觉到天明的昊昕,现在老是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像父亲一样带领本部落重新振作起来,日渐强盛,他痛恨部落间无休止的争战,争战不但使他丧失了对童年幸福美好的回忆,使他失去了疼爱他的父亲,也使他和母亲、弟妹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偏遇打头风。更大的不幸又接二连三的降临到在昊昕年轻稚嫩的肩上。先是由于父亲的去世,母亲日夜悲伤,精神也开始日益游离恍惚。尤其是冬天来临后,万物凋零,水瘦山寒,获取猎物变得更加困难,食不果腹的日渐渐多起来。为填饱肚子,在极度困难时,两只黑山羊也先后被杀掉。在精神的伤痛和物质匮乏地双重打击下,春云再也挺不住了,她原本健壮的身体日益削瘦虚弱,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晕,变得蜡黄,以至于后来一病不起,终于,在一个北风如厉鬼般吼叫的夜晚,春云带着未能将三个孩子抚养成人的遗憾,像一片云一样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了,她走后,连支言片语都未留给孩子们。
昊昕和喜顺、喜妹怀着悲痛的心情,将母亲与父亲和葬在一起。深冬来临,呼啸的北风一天比一天猛烈,昊昕和弟妹们更加艰难了,弟妹的手脚被严寒冻伤,红肿的像刚出炉的面包,他们俩手不敢着凉水,脚不敢下地挪步,只能天天囚在洞中。
昊昕每天外出打猎前,总是用石块把洞口的大半部分挡住,一来可以留住洞内的暖气,二来可以防备野兽地袭击。他外出打猎的路也越来越远,有时,实在打不到猎物,昊昕就在回家的路上寻找树上尚未掉落的干果,或是挖些野山药、野薯等块茎,并捎带些干柴回来。当烈火烤着洗好的兽肉滋滋作响、肉香在山洞里四溢时,昊昕和弟妹们享受着快乐的时光。
当漫漫黑夜来临,兄妹三人紧挨着红红的火堆,猫在干柴堆里,挤在一起仍瑟瑟发抖,他们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硬挺着,与冬日无尽的严寒对抗着,与残酷的命运抗争着。
一场大雪过后,喜顺,喜妹最终没能跨过酷寒立起的坎,相继由于受寒发烧,继而咳嗽不止。昊昕日夜守护着弟妹不肯撒手,痛苦和忧愁在昊昕心中抓挠辗轧,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妹在病痛地反复折磨下,先后痉挛、昏迷,最终痛苦地带着对生的留恋命赴黄泉。
人最伤心的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亲人与病魔、与死神抗争,而自己在一旁却束手无策。昊昕默默地把弟妹葬在父母的墓旁,他没有眼泪,他的眼泪在夜里他睡着时早已悄悄的淌干了。“我要活下来!”“我要活下来”成了他心中的最强音,这个世界他还没待够,还有太多美好的事物令他向往,他还要为父母延续血脉,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拥抱太阳,那里最公平最无私最温暖,他希望有一天能到月亮上去看传说中美丽的嫦娥姐姐,他最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美丽的大鸟,在万里蓝天自由自在地飞翔。勇敢、有毅力、能吃苦和一身的技艺帮了昊昕,使他克服了冷酷的环境,使他捱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季。
燕雀叽叽喳喳的在人家房檐下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百灵鸟在林间歌唱黎明,喜鹊在枝头筑巢,期待着新婚的幸福,狼、獾、野兔在田野间舒展腰肢,比试手段。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好像在默默回忆昨天的故事,一群群野鸭、鸭鹅、白鹭嘎嘎的飞过一片浅滩,一头扎入河水中,彻底打断了河水的思绪,它们有的追逐戏水,有的用长喙在水里搜寻。太阳收敛了笑容,躲进厚厚的云层,雷声隆隆,风儿卷起滚滚黄尘,随后牛毛般的细雨漫天洒开。森林,山岭,田野揉揉惺忪的眼睛,像被什么人施了魔法似的,一夜间它们全部换了翠绿色的新装。“春天来了,希望近了!”熬过漫漫冬季的人们在细雨靡靡中欢呼雀跃。
昊昕揉了揉红肿的睡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后从草丛里爬出来,眼神里还残留着失去亲人的悲伤,他瘦了,黄了,个子高了半头,身体更加干练,结实,力气也大得惊人,单臂能举起三四百斤,还有猿猴般的机敏,他开始变得成熟。他忘不了孩童时生活的美好和家庭的温馨,忘不了奴隶们带着脚镣干活时悲惨的境地,他忘不了爹娘临终时悲伤失落的眼神,也忘不了弟妹死前对生的渴望,更忘不了部落间血腥的杀戮以及无尽的伤害。他要开始新的生活,毕竟阳光依旧灿烂。
昊昕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蓬乱干枯的头发,除掉上面的干草残叶,拍打了一下身上破旧的兽袍子,背上弓箭,拿起长矛自信的走出山洞,外面已是花红柳绿,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到处都展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他穿行在绿色的屏障中,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斑点点的碎金,天气真暖和。“他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弄到像样的猎物了,今天出来碰碰运气,说不定会有很大的收获哩。”他边走边想。
昊昕选择了一处离溪流不远的林中悄悄地潜伏下来,溪流边水清草茂,动物们常来这里喝水,昊昕等待着机会的来临。过了一会,不远处一群不知名的小鸟扑棱扑棱飞去,喳喳喳地叫着远去了,几只肥美的黑山羊蹦跳着撞入昊昕的眼帘,它们先是警惕地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竖起耳朵来听了听,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地低下头去饮水。它们喝足水后朝昊昕藏身的地方走来,边匆匆吃几口嫩草,边抬起头来查看四周的动静,“山羊猴子就是精”一点没错。
近了,近了,只有两三丈远时,昊昕赶紧拈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箭头正中一只黑山羊的咽喉,只见它咩地叫了一声,蹒跚着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挣扎着,其余的山羊见状大惊,撅起屁股,撒开脚丫子四散而逃。
昊昕心中一阵狂喜:今后五天的饭食不用愁了。他飞快地从藏身处冲到黑山羊跟前,用长矛朝山羊颈部又补了一矛,血从羊的颈部喷涌而出,很快就淌了一地,接着黑山羊慢慢蹬直了腿再也不动了。昊昕身上有一把尺余长精致的腰刀,它用黄铜铸成,锋利无比,这是他十周岁生日时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现在父亲没了,这把黄铜腰刀就成了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因此他天天把它挂在腰间视若珍宝,看到这腰刀,昊昕就想起了父亲,想到父亲的笑容笑貌,想到了父亲面对困难时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每当这个时候昊昕就精神倍增,身上突然有使不完的力量,也增强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昊昕取出腰刀,砍了几节柔韧的青藤,然后用青藤将死山羊吊在一颗碗口粗的的树上,接着他从羊头下刀,麻利的将整张羊皮从羊身上剥下来,随后将羊开膛破肚,把整套羊内脏取出,拿到清澈的溪水中冲洗干净,又把剩余的羊肉大卸块,洗净后连同羊内脏一块用整张羊皮包住,扛回山洞。
在洞中,昊昕先在自制的石灶上生起火来,接着把盛有羊肉的瓦罐放到火上煮开,又扔上几块调味用的野黄姜,这是昊昕跟父亲学的,黄姜既能调味又能去腥膳,又可煮水去寒邪,轻点的咳嗽,发烧时喝些热姜水出出汗就会好的。一个时辰后,香气四溢的羊内脏已经煮熟,昊昕美滋滋的饱餐一顿。
昊昕饱餐后,又把剩余的带骨羊肉放在自制的木架上,用火一一烤熟,并把烤肉放在凉快干净的地方。这样做是因为天气热了,生羊肉在洞中很快就会腐败变质,而烤熟的羊肉放上几天也不会坏,末了他又将羊皮放到了洞外阳光好的地方晾晒,直到皮子干透以留作他用。
吃了数天的美餐之后,昊昕又发起愁来:“瀛部落的人现在逃的逃,散的散,早已不知去向。投奔别的部落吧,自己一定是不受欢迎的人,若是当奴隶,天天还会受到皮鞭和镣铐的关照,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活得潇洒自如。哪里有平等?哪里有互助和关爱?哪里才是我自由而幸福的家?”。一个个大问号在昊昕的脑海中浮现,就这样坐着,他想了半天也未理出个头绪,更不要说找到一个最佳答案。
一连几晚,昊昕躺在自己的草窝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稚嫩的脸上挂满了忧愁。想着想着,他又忆起了小时候快乐美好的时光,那时衣食住行全不用操心,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跟父亲学习枪棒箭法,虽然累点但心却永远向往着,快乐着,跟父母撒娇淘气,跟弟妹打秋千、比赛跑······从来就不知道愁是啥滋味。现在父母撒手走了,弟妹也走了,他们往日的音容笑貌也不见了,只剩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不要说快乐,连找个能与自己说说话、打打闹闹的朋友也找不到。什么是忧愁?自己现在总算是深深体味到了:孤独会忧愁,没有事情做会忧愁,没有亲朋好友也忧愁,没有快乐就是忧愁,忧愁是想要得到或实现的东西感觉在自己不远处却总也抓不到它。
一天夜里,守在洞口火堆旁的昊昕,无意中抬头发现一束美丽灿烂的流星从漆黑的天幕上滑过。忽然,他眼前一亮,想起一个人——瀛部落的大巫师景浩,他与昊昕的父亲拓是至交,并且常到拓家中造访,昊昕总是缠着他讲些奇人异事。昊昕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众人围坐在篝火前,景浩大巫师总是津津乐道地说,北方数千里之外有一座常年积雪的大山,大山深处有一位白发白胡子的老神仙,他在雪山洞府中专事修仙传道,名下弟子数百人,传说他已活了上千岁甚至更多。
“对!与其在荒山野岭中与飞禽走兽为伍,不如到雪山上做个快活神仙,还能长生不老,岂不快哉?”想到这里,昊昕坐不住了,当晚就打定主意,离开穷山僻壤,学道修仙。
说做就做,第二天一早昊昕就开始认真准备起来,找些有韧性的藤条和干草打成五双草鞋,砍到一棵碗口粗的竹子,做成尺余长的竹筒,把三张羊皮剪去边角,缝成一张毯子,还烧了一盆热水洗了个澡。
临行前,昊昕来到父母、弟妹的坟前,两棵柏树生长得正旺盛,已比成人高出许多,坟头上长满了青草。昊昕双膝跪下,在地上朝父母、弟妹的坟头磕了十个响头,然后直起身来把双手放在胸前,默默祈祷父母、弟妹在天堂里过得幸福,并希望他们保佑自己能平安顺利地拜师于老神仙。末了,昊昕用腰刀在附近挖了些新土,分别添到父母、弟妹的坟头,还抓了把土自己带在身上,随后,就拿上所有的家当——标枪、弓箭、腰刀、草鞋、竹筒和羊皮毯,转身向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