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间晴月明(2/2)
历时一年的战争结束后他第一次回了家。才知道母亲参军后已在战争中殒命近半年,父亲宛如一夜白头,脸上再寻不到半点温柔。
“晴月,你一点都不难过吗?”父亲同他月下饮酒,喝到醉时脸上落下两滴清泪,“战争……真可恶,夺走了她的生育能力,现在又夺走了她。”
晴月晃神,似乎是不认识他父亲了一样,轻声道:“战场不就是死人的地方么?母亲没有杀她的人强,所以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父亲挣扎起来打了他一巴掌,他生生接下。父亲瞪圆了眼睛怒骂道:“你说的这还是人话吗?”
“小一死时,父亲也不许我悲伤,您说,如果他不死,就是我死。”晴月直视父亲,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懦弱的男孩了,“倘若那人不杀死母亲,便是母亲杀死他了吧?”
父亲举起的拳头直颤抖,却没有挥下去,他像个孩子一样借着酒疯哭,近乎撒野的样子,没有一点端庄家主的威严。
晴月对着竹林中那轮清亮的月举杯,清酒入喉,他道:“父亲,七日后,能与晴月一战么?”
终极之战吧,家主的易位。
父亲醉眼朦胧,似乎是觉得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晴月斟了一杯酒恭敬地递给父亲:“您已经没有了家主的斗志、失去了家主的威严,在儿子面前撒泼打滚,是该易位了呢,父亲大人。”
之后六日父亲似乎一直在避着他,父亲的贴身仆人多次多次来到他身边欲言又止。
那日梨花开得正好,玉白色的花娇艳欲滴,他拾了一朵放在指尖,微风拂过,飘到了水面上。虽然是父亲选的地方,可父亲却来得极晚,他看着那梨花神色落寞:“你母亲很喜欢梨花,若从前,她应该早在这树下饮茶会友了。”
晴月用拇指划过那触碰过梨花的食指,心想,此日后,他不用再笨拙地使用双刀了,他可以随心所欲,挑尽世界强者,看看江间家族穷极一生想要追求的最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晴月,你才十七岁,太过心急了。”
诚然,纵然父亲年老,可论双刀还是胜他一筹。父亲下了狠心,出手狠极。半个时辰内晴月都保持着不进不退的状态,给足了父亲面子后用左刀生硬地接了父亲一刀,刀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父亲唇间带笑,似觉胜券在握。
“这一次,权当给你个教训。”
令他没想到的是,掉了一只刀的晴月反而动作自在起来,仿佛挣脱了桎梏,将他逼得节节败退。
他想起那个曾拿着竹蜻蜓来他面前讨巧的男孩,和朋友在泥地里玩得脏兮兮的却满脸笑意。这个对着父亲满脸杀意的少年,也曾经是坐在他和妻子身边数星星的男孩,也曾经被他故意板起的脸吓得泪珠直滚,也曾因为杀死了一个人而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他想起自己的一位兄长,在每个人都在为了“变强”而疯狂、互相挑战时,他自断左臂叛出家门,被记死亡。
当时的兄长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强的一位,他追到门口问自己的兄长:“哥哥,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要离开?”
兄长失去了一条左臂,却满眼笑意:“因为,这样选拔制度的江间家族,实在是太过丑陋了。长泰,你能明白吗?我不想为了变强而活,不想手足相残,我想过一种普通的人生,我想做这样的选择,哪怕失去一条手臂,再也不能挥刀。”
他一直不懂,他看着一个妹妹自断拇指叛出家门后,更是觉得不能理解,觉得他们是畏惧死亡的懦夫,直面挑战失败的死亡难道不是一种英勇吗?
他只有晴月一个孩子,他不愿意让晴月变成这样的懦夫,而晴月也没有选择。
晴月天生怯懦,一点小事就能让他眼中带泪,说话也软软糯糯像撒娇一样,挥起刀来更是拖泥带水。他不明白自己和妻子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懦夫样子,明明他们二人是战场相遇,都是刚烈至极的人。
他想,是因为晴月是独生,他和妻子对他又太过温柔,使之没有紧迫感,倘若逼着晴月,就必然会完美继承他们的基因成长成一个勇往直前的强者。
晴月养了一只小兔子,有两三年时光了,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肥肥胖胖的样子,他还能想起那兔子身上带着点黑色的杂毛,说不上好看,可晴月喜欢极了,天天下了课就去和兔子玩。
于是他准备从兔子下手,带着晴月去山里玩,假装被困饿了有三四个时辰,最后他递给晴月一把刀,说:“杀了兔子烤了吃吧,不然我们得饿死在这里。”
晴月抱着兔子直后退,一双眼睛带着泪光看着他,见他毫不退让的态度,就像发了疯一样把兔子丢出去,直叫兔子快跑。
兔子养得太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将它捉了回来,他用着温柔的语调说:“晴月,我们要饿死了。现在只能吃了它了,它太弱小了,跑不掉,也挣不开,注定是要成为别人的腹中物,或许是人,也或许是老虎,它不能选择自己被谁吃掉,但它注定要被吃掉。”
最终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晴月还是哭着杀了兔子,他吃了一口兔子肉后吐了很久,整个森林似乎都响彻着少年稚嫩的哭声。
之后的他步步紧逼,晴月再也不会面对对方的求饶而心声怜悯了,可他明明只想将晴月塑造成一个英勇的男子汉的,最终却塑造出一个杀神。当他第一次看到晴月杀人时蛮不在意的笑时,他心中一紧,可他已经无法控制晴月了。
他准备找晴月聊聊时,战争再次打响。杀神上了战场,看着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一层又一层的功勋,他心中越来越慌,他发了无数信件勒令晴月回家探亲,可晴月从未有过回信。
带着无上荣耀的孩子回来夺他姓名了,这明明是江间家族惯有的传统,他却悲哀至极。
明明晴月比曾经所有的江间家主都要优秀,在十七岁就能单挑他了,明明晴月成为了一个强者,明明晴月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撒娇的哭包,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现在连打败他,再矫正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间晴月,你这样下去会成为恶棍的。”他在被逼到梨花树下时放弃了抵抗,看着那带着血色的刀向他挥来,“你现在是国家的英雄,可你……能醒醒吗?”
还能回去吗?他自己知道,不能了。于晴月而言,过去那样的天真无邪才是梦境。
一地梨花染上艳丽的血色,院墙外传来男孩的嬉笑声,在梨花纷飞中,蓝天划过一只白鸟。曾经爱哭的男孩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意。
“喂,小丽,晚上西街有灯会哦,我们一起去看吧。”
“父亲,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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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写两章,但两章喧宾夺主了,就合在一起写了一章w
所以中间变了一次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