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病(1/2)
桌上的笼屉冒着热气,贺作舟时不时瞥上一眼,觉得方伊池今日穿衣服的速度有些慢,忍不住开口:“要我帮你穿裤子吗?”
“不用。”方伊池站在镜子前,耐心地系衣扣。
他还是穿长衫,墨色为底,边角绣了绿色的荷,一圈金边若隐若现。
长衫上加一身黑马褂,领口袖口露出雪白的狐狸毛。方伊池穿好,抚平长衫下摆并不存在的褶皱,绕出屏风时,顺手将手焐子揣上了。
贺作舟瞧见他时,一时忘了言语。
好看当然是好看的,只是贺六爷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异样——小凤凰穿得过于隆重了。
不像是去医院看望病好得七七八八的妹妹,倒像是去赴宴。
不过方伊池怎么穿都好,贺作舟就算惊奇,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准备走了?”
“嗯。”方伊池坐在了贺作舟对面的沙发上,乖觉地回答,“等会儿要麻烦万福或是万禄送我去陆军医院。”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贺作舟好笑地摇头,刚欲往下说,房门就被敲响了。
万禄带着严仁渐来了。
“严医生说想去陆军医院拜访朋友。”万禄把严仁渐让进屋,“六爷,您不是说小爷也要去吗?”
“嗯,正好。”贺作舟趁方伊池扭头,向严仁渐做了个手势。
严仁渐会意,心知贺六爷怕自家太太在医院被方伊静欺负了去,是在要他盯紧点呢。
不过严医生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丝毫不显,只道:“若是小爷着急,我可以自己叫板儿爷。”
“不着急。”方伊池自然一个劲儿摇头,“严医生,顺道的话,咱们可以一起去。下雪天想要找个黄包车,不容易呢。”
说话间,天又刮起了大风,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糊了窗户纸的玻璃窗上。
贺作舟搁下手里的报纸,皱眉瞧了眼墙上的时钟:“今儿我还有急事,不能陪你去,但回程的时候,应该可以去医院接你。”
“先生顾着自个儿的事情就成。”方伊池不甚赞同地蹙眉。
他本就因为自己让贺六爷无法争夺家产而心生芥蒂,如今要是再耽误六爷的生意,怕是再也无法安心地在贺家待下去了。
方伊池有自个儿的执拗。他说完,立刻起身,由万禄撑着伞,引出了院子。
严仁渐落后他几步,万福帮着撑伞。
“哦对了,六爷,问您个事儿。”严医生跨过门槛的脚在看见屋檐上倒挂下来的冰凌时,缩了回来,“我有张关于白喉的药方子不见了,您拾到没?”
“白喉?”贺作舟的眉头微微一皱,“没瞧见。要是落在地上,许是被下人扫走了。”
严仁渐也没当回事:“无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那儿还有备份。”
于是药方子的事在贺作舟和严仁渐这里,就跟阵微风似的,眨眼间吹走了。
他们却不知道,方伊池那头早已因为一纸药方而翻江倒海了。
他站在前院等了一会儿严仁渐。
“小爷。”严仁渐跟着万福和万禄一齐这么称呼方伊池,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走着,小心路上滑。”
他笑笑:“多谢严医生。”
说完,平白加了句:“谢谢您照顾六爷。”
方伊池记得万禄说过,严仁渐是跟着贺作舟的医生,以前一起上过战场,在贺家,旁人都没有使唤他的资格。
这么说,自个儿死了以后,六爷也是要靠这位医生照顾的。
方伊池一往生死的事情上想,神情越发哀切:“严医生,我的病你是知情的吧?”
严仁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莫名其妙地回答:“那是自然。六爷嘱咐我为您看病,我自当尽力。”
尽力,尽力。
白喉还有什么好尽力的?
方伊池拎着稻香村的糕饼,忧愁叹息,转换了话题:“您知道我妹妹的病吗?”
严仁渐当然也知道。当初贺作舟发现方伊静故意不吃药,装病重,怒火中烧,在方伊池面前掩饰得极好,背地里却直接让严仁渐寻个精神类疾病的由头,将她关在了陆军医院里。
因为方伊静骗取同情,以自身的病情为由头,逼着方伊池抛却尊严当服务生赚钱。
凡此种种,严仁渐听了都不忍心,更何况是要娶方伊池为男妻的贺作舟?
所以严仁渐回答方伊池时,语气不由自主带了几分义愤填膺:“当然知道。”
“您说说看。”方伊池揣着手,低声道,“我不敢在六爷面前问,因着他不爱听我提她。”
“……我也知道其中原因。说实在的,我怎么可能不恨?”
“我毕竟是个男人,怎么会乐意穿着旗袍去当服务生呢?”方伊池觉得很可能是自己快要死掉的缘故,以往想不明白的道理忽然都想通了,“但救命是救命。我赚钱给她治病,图的也不是感激。”
“小爷说得是。”严仁渐也跟着叹息,“小爷是明白人,说话不打马虎眼,不过我也要劝您一句。”
“我跟了六爷许多年,头一回见他这么在乎一个人,就是您。”严医生忍着牙酸,拼命帮贺六爷说好话,“他不让您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方伊池思考了一会儿,温柔地笑了:“我晓得的,六爷不会害我。”
“那您今天就不该去。”
“您知道我的病情,应该能猜到我今儿去的原因啊。”
“什么……”严仁渐听得一头雾水,刚想追问,身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下人们低低的交谈声,最后是几声低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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