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2/2)
“有那个钱啊,还不如多吃几顿肉呢!”旁边立刻有别的裁缝小声附和。
李掌柜原本还没把小伙计的话当回事,等外头传来汽车远去的声音,拨弄算盘的手猛地一抖。
哗啦啦,好大一声响。
小伙计吓了一跳,剪刀没拿稳,差点划破上好的布料:“哎呀,您这是怎么了?”
李掌柜失神地望着手里的算盘,喃喃自语:“能生的,能生的!贺家这回有的闹了……”
坐在汽车上的方伊池并不知道瑞福祥里发生的事,他正犹犹豫豫地问开车的万禄:“你们六爷在家里……还有什么长辈吗?”
他想问的其实是六爷在家里的地位,但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所以换了个问题。
开车的万禄是贺作舟的心腹,有点城府,话也不少,哪能不明白方伊池的顾虑,当即道:“小爷,您甭害怕,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反正等您和我们六爷成了婚,日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您都会知道。”
“六爷会不会生气?”他还是犹豫。
万禄转着方向盘憋笑:“咱们爷疼您还来不及呢。”
方伊池瞬间有些难为情。
万禄也不再多话,边开车,边向他讲述贺家的家事。
贺家是将门之家,往前细数几代,出了无数有名有姓的将军。贺老爷子,也就是贺作舟的生父,当初跟着起义军干·翻了皇帝老儿,膝下无子时便已立了军功无数,只可惜常年奔波战场,没能护住妻儿,让结发妻子和嗷嗷待哺的第一个孩子葬身于敌人的炮火之下。
“那是贺老爷子的大儿子,尚在襁褓中便已夭折。”万禄说起这件事时,语气严肃,连神情都庄重了不少,“不过知道这事儿的人太少了,老爷子当年也不乐意声张,所以只有少部分家仆还记得当年的事。”
“后来老爷子续了弦,娶的是扬州盐商之女。”
“有了发妻做先例,老爷子自然更爱护新娶的媳妇儿,这位太太也争气,头两年就给贺家添了两个大胖小子。”
“可惜好景不长,战争又打响了,贺家的爷们儿半数上了战场。老爷子惦记着家里,月月写家书,好不容易挨到能回家的时候,军队里却出了叛徒,在老爷子到家前绑架了太太和少爷。”
“太太是个有骨气的女人。”万禄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眼底的泪,“抱歉……我当时是被太太捡回家的,所以……”
“没事儿。”方伊池听得揪心,“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万禄勉强一笑:“说,怎么能不说?”
言罢,也不等他表态,直接接着说了下去:“太太不愿沦为要挟老爷子的筹码,趁歹徒不注意,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六爷……六爷当时亲眼看着母亲自裁,当时他才屁大点,竟然发狠般抢了一把枪,把害死母亲的叛徒一枪崩了!”
时隔多年,方伊池听起这段悲惨的过往仍旧出了满背的冷汗。
要知道,亲眼看着亲人死去是多么痛苦的事!
半大的孩子又是如何学会杀人的?
万禄说完,陷入长久的沉默,片刻后故作轻松地继续说:“别看六爷叫六爷,他顶上只有一个瘸了腿的哥哥和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所以啊,您安心地嫁吧。这贺家,早就是咱们爷的天下咯!”
此话不假,只是更深层的东西万禄不敢对方伊池讲。他是六爷的亲信,自然知道六爷手上沾过多少血,也知道方伊池在六爷心中的分量。
所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总有杆秤。
方伊池把万禄的话当成了安慰,同时被贺家的家事所震撼。
六爷为什么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因为别的都战死在了沙场,成为一缕又一缕英魂。
直至此刻,方伊池方明白市井调侃贺家家风严谨是多么刻薄无理。
因为贺家的门楣,全靠鲜血堆积而成。
争家业是一回事,驰骋疆场又是另一回事,方伊池读过书,识得字,知道“忠义”二字有多沉重,对六爷的感情又多了份浓浓的敬重。
这份敬重直接让处理完马队的事儿,急匆匆赶回家,想要执行家法的贺六爷乐开了花。
因为他家小凤凰脱光了衣服,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双含羞带怯的眼睛瞧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