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二）（2/2）

两人的话语被夜风吹得时断时续。

看，闵臻总是做得这么好。陌言修这么想着，书也不愿看了，只觉得无端有些丧气，便去沐浴就寝。

虽然心中郁结，陌言修倒是很快便睡着了。

这次同样是他甫一睡着就知道自己在梦境中，周边行人往来，还有小贩在叫卖。陌言修抬头，看见头上横挂着许多灯笼，再往上，夜空澄净，从星辰的位置看，大概是初春时候。街头巷尾还堆着些许残雪，偶尔被路人踩上一脚，留下湿漉漉黑乎乎的印子。

不远处卖糖画的白胡子老头正把一片蝶恋花样子的糖画递给摊前的青衣女子，那女子端详糖画半晌，偏头和身边的青年说着话。陌言修漫无目的路过他们的时候恰好听见青衣女子浅淡的话语：“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就是这样讨我开心的？”

“我想着，你小时候大概没机会见着这些，所以带你来逛逛。阿离，我不知道要怎么逗女孩子开心，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告诉我。”青年的声音温柔而耐心。

陌言修觉着他们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楚些和扈江离。陌言修对他们怎么你侬我侬的没有兴趣，直接朝街道的尽头走去，但两人的谈话像长了翅膀一般，贼心不死硬是穿过嘈杂人语挤到了陌言修耳朵边。

“张不兴的师兄现在八成已经站在首阳宗正殿上告状了，不出五日，首阳宗的人就会找到这里来。我只有五日时间与你消磨，就你这般，我是不会——”

“不会只有五日的，首阳宗的人自有我来对付，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就好了。五日之后还有无数

个五日，你总能喜欢上我的……”

看此情形，果然是楚些难得美人芳心么？陌言修忍不住回头，正想上前细瞧，忽然有女人的歌声伴着细碎的琵琶声响起：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哀声如泣，幽怨婉啭，不绝如缕。怪在周围行人恍若未觉，喧闹依旧，仿佛只有陌言修听到了歌声，陌言修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定睛看，哪里还有楚些与扈江离的身影？就连行人和小摊贩也不见了，街上的灯盏自南向北渐次熄灭，最后只剩陌言修一人站在街头与半轮血月相伴。

正无措时，那歌声又接着唱道：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陌言修的身子不受控制，向街北走去。陌言修想强迫自己醒过来，可他像是被囚禁在梦境里的傀儡，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走向更加黑暗的地方。这时候，心跳声反而格外清晰，胸腔里的火球正在一下一下急促敲击，他的皮肤却接触着粘腻的凉意。“在梦里死去，肉身会醒来，还是一同死去……”这个想法连同几丝惧意一起攥住了陌言修的心。

就在陌言修即将溺毙于黑暗的时候，从星空中射来一枚金色羽箭，正中陌言修左胸，箭矢随即在中的处融化成温暖的液体，像一泉微波粼粼的日光，并很快如蚕茧般包裹住陌言修全身，继而带他向天际飞去。

耳边风声呼啸，飞了堪堪一盏茶的功夫陌言修终于感觉自己落到地上。他双脚触地的瞬间，身上那层金色液体悉数褪去，如同被晚风拂走的丝绸。

此时夜空中不再挂着那轮不详的血月，取而代之的是一弯上弦月，好似美人额前的象牙雕，散发着抚慰人心的光芒。风中带来浅淡而温暖的异香，四周的植株散发萤光，都是陌言修见所未见的，就连邺君皇城藏经阁里的奇书上也没有记载过。陌言修分花拂叶，向香味更浓处去。

当他走出花草从，便看见一个少女背对他而立。

曳地青丝用月白绸缎拦腰束起，脑后坠了一环青碧玉饰，少女赤着脚，穿着用月华织就的长裙，手中拈了三两枝花，向前面闲闲一指，对着看不清的地方笑道：“彩招，快将那只凤尾蓝蝶捉来给我瞧瞧！”

甜美的、温暖的声音。

“衣枳！”陌言修猛然睁开眼，月华星辉争先恐后映入眼帘。

“嗯？喊我作什么？”

呼吸稍滞，陌言修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那只慵懒的狐狸。在满院的草木香里，在烂漫星辉中，他仰望院墙上趴着的白狐，看她冰蓝如琼浆的眼，看她随意摆动的尾巴。

噩梦遗留的最后一点不安也消失殆尽，心中一股小小的、莫名的喜悦疯长起来，这一刻，陌言修突然相信，衣枳说的是真的，她就是上古神明。

衣枳说：“陌小爷，你又梦游了。”

“我可能，被人下了什么降头。”陌言轻皱起眉低声说道。

闻言，衣枳轻笑起来，她摇了摇头，望向别的地方，随意道：“不是降头，被人下了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