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神指令(2)（2/2）
“找到了吗？”
“不知。”
“你怎么不帮忙？”
“公子的东西不许别人乱动。”
咸阴晃动杯中茶水，清黄的茶水在枫叶脉纹间回溯流动，映在他狭长的笑意里，“小子，明年秋分，你就十六了吧！”
少年脸色瞬时变得阴郁，沉默不言。咸阴见此心情大好，风吹动发丝，露出他的桃花耳，在阳光下灼灼夺目。
“想修仙吗？”咸阴笑够了，突然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根骨不错，可惜晚了几年，修了也是个吊胡子的老头仙。”
“不修！”少年打开他的手，不小心暴露了手上的神指令，咸阴好整以暇地盯着看，他也不脸红，转过身，依旧端着托盘，不客气道:“咸阴公子，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们公子院里的事情也不需要你管，好走不送！”
一旁的枫树精瑟瑟发抖，咸阴却没生气，“等明年你下山了，太华还不是需要我们照顾，照顾他个千千日万万年。”
少年一眼瞪住了他，极黑极深的瞳仁，目光毒辣带着戾气，竟让这位纵横天地的鬼君也不由得一怔。
“谁在外面？”太华顶着一头大汗从房间里出来，他手中拿的一张纸，上面的编号全部划了叉。
“是我。”咸阴意味深长地笑看了一眼少年，在太华出来后，他的态度便端端正正，哪里还有丝毫傲倨之色。咸阴踱步走到太华身侧，“我见到那青衣小仙在山下，想必是来找你的，怎么，神指令又找不到了？”
太华擦着汗，含蓄一笑:“让你见笑了。”又道:“我要出去几天，那些孩子们若在你的山头惹了事，还请多多包涵。”
咸阴这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把模样平常的仙剑，看来他这是打算御剑过去了。瞅了一眼少年，他的余光也盯着太华手里的仙剑，却是站得笔直，声色不动，全然没有把神指令交出来的意思。
咸阴没有多言，道了句“一路保重”。
青衣小仙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的神，突突突跳动的心脏才平静下来，手里握着通令球，盘算着要不要给太华提个醒儿，好让他快点找到神指令，快点下山来，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他思索的时候，身边突然窜过一阵黑色的风，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去，是公子山的三公子崇吾架云而过。
崇吾，三千年前由人皇直接封神，不过他在人间为皇时，已经厌倦官场上的明争暗斗风起云涌，所以封神之后，也拿着神指令跑到了公子山来。他到公子山，倒不全然是为了享清福，崇吾对凡世有着深厚的情结，封神之后也总是喜欢往人族跑，而公子山负责人间运道，与人族的交往联系比较密切，这才使得他选择公子山为据。
这位神君行事低调，为人高冷，几乎不与其他神仙往来，跟同一座山头的公子也保持着距离。他掌管运道的方法也很独特，非努力之人不予运，非绝境之人不予运，非自强之人不予运。只要符合上面三条，无论好人坏人，他都会给予我们大大的运气，让他们翻身农奴把歌唱。当然，坏人不包括穷凶极恶之徒，好人也不包括伪善之人。
这位神君，为人皇时只有短短几十年光阴，为神君时又低调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谈资。唯一让人好奇的，是他的眼睛，他只有一只眼珠子，另一只眼珠子，则是由一块天石打磨成眼珠子的样子放进去的。纵然神仙法力无边，却也受制于天地自然，万物种族的感识皆由天地灵气生成，非力所能创造。所以，崇吾的右眼即使是由天石为原料，由神力打造，也仅仅是它看起来与另一只眼睛没有差异，而不能赋予它可见万物的能力。
崇吾，只有一只左眼能够看见，右眼是一颗石头珠子，是看不见东西的。
光是一只眼睛看不见，还不至于成为仙家神友们津津乐道的八卦，引人遐想的是，崇吾刚封神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好好的，差不多一千年前下了趟凡后，回来就突然没了一只眼睛，闭关数月，便有了一只石头眼。
崇吾在地是人皇，在天为神君，且他是大功大德之人，又没有仇家，更不喜欢打怪，一只眼睛怎么就离奇不见了？
这问题探讨了千年也没有结果，每每提起公子山，小聚小宴时都要拿出来说一说，津津乐道，从不厌烦。
青衣小仙在眉骨搭了个小帐篷，看着一身黑衣连带仙云也是乌黑的神君落入云深处，突然，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祥的预感来自后背，青衣小仙浑身僵直，哆嗦的眼珠子艰难地移过去，看见一抹蓝衣与自己并肩而立。
“好久不见！令丘。”旁边的人摇着扇子，天生一对上扬的唇角一双桃花眼，俊美的容颜笑得比扇面上的百花牡丹还灿烂风流，声音好比春风酥甜，钻着他的耳朵顺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仿若一股电流一般乱窜，让人心跳神慌。
青衣小仙打了个大大的战栗，忙定神凝气，连连退开数步，不敢看他，弓腰为礼:“真陵公子，你可别逗弄小仙了！”
真陵掩着扇子笑，一股子书生的斯文优雅，眼底不怀好意的光芒却是一闪一闪，笑得青衣小仙直哆嗦，不等他问便马上坦白从宽:“青丘山下的翁源莫名其妙出现了幼童失踪的怪事，青丘狐君担心他们那里出了大妖怪，整日里战战兢兢，又怕闹到天上惹人笑话，是以让小仙请个大人物去帮着看看，小仙听说那失踪的几个孩子里正好有两三个是孤儿男童，这才找到了太华神君。小仙琢磨，太华神君虽然脑子不好使，毕竟是个神君，动起手来总不会怂……”他的声音越来越哀苦动情:“这件事若是得到妥善解决，青丘狐君答应功劳分小仙一般，神君，小仙已经跑腿三千年了，您身居高位不知我们小仙的辛苦，每天跑断腿也攒不下什么功劳，这新一届的小仙一个一个的又窜上来了，小仙实在惶恐，怕到时候连这通令小仙的差事都没得做……”抬起泪光盈盈的眼，哀戚地看着他:“神君你，应该十分体谅小仙的处境吧！”
公子山四位公子，太华为天地所化的神胎仙骨，咸阴鬼君飞升天赋异禀，崇吾人皇封神功德卓宣，只有真陵，他是沿着修仙道，由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在修仙的凡人之中，他算是黄沙中的金子，有点灵根，二十多岁便开了仙骨青春永驻，也曾风光一时，可是这大千世界，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了！自从进入仙道之后，他便成了万顷黄金中的默默不起眼的一粒，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永远都有比他更好运、比他更聪明的人超越过他，踩在他的头上。他是做了万年的仙官神官，才积攒功德飞升拿到了神指令。
而像他这样一步步走上来的神君，在众多顶着无数傲人光环的神君堆里实在黯然失色，没有什么可炫耀骄傲的资本，总不能在其他神官得意洋洋地谈论着打败过几个魔头，除去过几个妖怪，拯救过几个国家的时候，他也眉飞色舞的凑上去，说“他给天庭看过三千年的门”、“给神君们送过三千年的信”、“给其他神君抄过三千年的文书”这样的话吧！
况且，他的天劫也渡得没有那么顺利，他被天雷劈的时候，天上正在宴会，于是众神众仙合力封了个结界，一边饮酒一边看他被天雷劈得嗷嗷直叫，以此为乐。后来他险些没挨过去魂飞魄散，是众神帮了他一把，才让他从天雷底下留下一条奄奄一息的命，和一枚丑陋的神指令。渡劫后，一张脸虽然完好无损，身上却留下一道道狰狞可怕无法去除的雷电纹，因为这个，他又没少受别人的嘲笑，所以他常年带着手套，穿高领的衣服，不让手背和颈部的伤痕露出来。
多次被人当做笑柄，谁的心里，都是会有怨恨的。真陵的性格自此变得乖张狡诈，且敏感猜疑。
真陵已经鞍前马后地做了万年差官，飞升神君后，自然不会再愿意再被人驱使传唤，更不愿活在对他极尽嘲笑又对他赋有恩情的众神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他深深以为，自己之所以万年平平无奇，一直倒霉，就是缺少运气，所以落在公子山，把运气这个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看着那些祈求好运的人像蚂蚁一样卑微地拜倒在他脚下苦苦哀求，把他们的命运玩弄于手掌，他才能体会到一些做神仙的高高在上的成就感，忘掉那些让他感到耻辱的过去。
青衣小仙，也就是令丘，说他能够“体谅他的处境”，便是因为这个。同病相怜，望他放过一马。
“我说什么了吗？”真陵摇着扇子，眯起眼睛眺望远处，“喏！你要等的人来了……咦？怎么踩着把破剑？”
“真陵！”太华从剑上跳下来，“你回来了，正好我要出去一趟，若我那些孩子们在你山头惹了事，还请你多多包涵。”
“无妨，反正我也喜欢热闹。”真陵眯着眼睛笑，“你这是准备御剑去吗？”
太华含蓄笑道:“神指令一时找不到了，去看看而已，御剑足矣。”
真陵收起扇子，笑得一团真诚:“一路当心，早去早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