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2/2）
叶贤想找人商议这件事，但把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名字迅速地按了下去。天时尚早，他便让茶宝再带人去跑一趟商，自己也换了便服，顺路去长乐坊，在路上和她说了心中的不安。
茶宝想了想：“队正是不是怀疑，那个人手上拿的，其实不是贺月氿的脑袋？”
叶贤道：“除非他有一个一卵同胞、双生的兄弟——并且，手上还和他有一样的疤痕。这不可能。”
他也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忍着恶心，自己用手摸、用鼻子闻、靠得很近去看，仔细地查看了那颗头颅，和没了头的尸身。并未装扮，也未贴什么人皮，死前也没被下麻药。致命伤是贯穿心口的两剑，脖子上的切口，是短兵削出来的——都和那小个子道士说的情况，完全一致。
茶宝道：“既然如此，队正是觉得哪里不妥？虽则叛徒不可信，但队正也只让那个呆呆的麻子留在龙枭做人质，也不曾把月下楼的残兵引进咱们大营，更没有把零星半点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吧？队正的做法，已经足够让我等安心了。至于那群降兵，人数再多也只不过是散兵，更已丧失了战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吧？”
叶贤道：“穆非西——就是来投降的那个小道长，说的那个场景，我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为什么贺月氿下任务，要和他们两单独在一起？他和他的近卫武功都在那两个道士之上，道士是怎么得手的？”
茶宝道：“或许他们都没有防备呢。心里没有防备，武功再高，也没有机会施展吧。”
叶贤苦笑道：“确实，时时刻刻连自己人都防备着，是很累人的。或许贺月氿并不愿意那样累。”
茶宝道：“而且，不管小楼主是怎么死的，我们已经得了粮草和兵器。”
叶贤道：“确实。”
茶宝又道：“就算他们是诈降，但再重新联合起来，咱们也不会怕他们。”
叶贤道：“是这样没错。”
茶宝道：“而且贺月氿确实死了。他也确实是月下楼的小楼主。”
叶贤道：“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茶宝扬了扬马鞭，道：“我就很高兴啊。”
叶贤道：“不知为何，我高兴不起来。”
茶宝挑眉，面露揶揄，很快又变成了苦笑：“认识那么久的人忽然走了，是很难高兴起来。”
叶贤道：“可你刚刚还说，你很高兴。”
茶宝道：“队正，你可别笑话我，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怎么重感情。有聚有散，也早习惯了。更何况……”
她这句话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尾音晃晃荡荡地止住，半天没个下文。
叶贤笑道：“更何况？”
茶宝把嘴一撇：“更何况我知道，白师兄要走的原因，跟我毫无干系。以后再见，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叶贤梗了会，也苦笑起来，捡了个闲得很的话头，道：“你叫他‘师兄’？你不是说，不是同个师父，同门也不叫师兄的吗。”
茶宝道：“那能怎么叫，他走都走了，队副是叫不了了，我又不想跟那群小崽子一样傻乎乎地喊他哥。”
傻乎乎地管白厉叫哥的季泊良歇了整整一上午。
厉哥走了之后，他异常乖顺老实地接受了诊疗，除了有问便答，未说过半个多余的字。到吃饭的时候，小段端来了饭菜，却见他已经下床走动了。
小段连忙把食盒放下，一边伸手要扶，一边道：“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季泊良抓住了他的袖子，狠狠一甩，把这个仆人摔到了地上。
小段这才相信他确实恢复了不少，想爬起来，却见他走了过来，自上而下地瞪着自己。
那双眼睛红扑扑的，不显得可怜，反而显得可怕。
季泊良道：“我想起来了，队正走之前，说的是‘过了巳时’。现在过了吗？”
不到巳时，饭堂都还没有开饭。现在当然是过了，可老医生来的时候，还早得很。
小段没想到他那时醒着，连忙道：“我只是怕耽搁了伤情，所以才——”
季泊良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道：“你之前在我面前，不是还自称‘小人’的吗？”
没有武艺傍身的年轻人疼得弓成一只虾米，连连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小人……忘记了……”
又一脚踢了过去，小段实在不明白是如何招惹了他，只能蜷起来抱着自己的肚子，但他能护住的地方实在有限。
况且季泊良也不介意踢他的手臂，还问道：“你看不起我？什么时候开始，你也看不起我？你算什么东西？”
他也记不得小段是什么时候改了口，但越踢越觉得气愤，恨不能把这个勤勤恳恳照料自己的仆从打死算了——可他心里一出现了这个念头，反而忽然止住了脚。
孱弱之人倒在地上，无助地颤抖和抽泣，如果是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哪怕不为了银两，他也会争着抢着把这个人做掉。
可以夺取别人的性命，对他来说，就好像是存在的价值一样。他杀的越多，大人们就越高兴，同龄的兄弟们也会聚在他的周围，欢笑着和他共享战果。反之，不能屠戮的话，就对山寨没有作用，会分不到食物，还会被抛弃。
寨子的覆灭也印证了这个道理：打不过就会完蛋。打不过的也活该完蛋。他想要变得很厉害，他也确实变强了许多。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没用最差劲的人。
这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什么具体的道理，只是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反复地冲刷。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施暴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最后只能归结于现在要受到不同的规矩的约束。
他用力地喘息几次，蹲了下去，喃喃自语道：“我混得还真差啊。我现在可不能惹叶贤生气啊，现在我也只有他了——你知道吧？”
小段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季泊良咧嘴笑道：“你不能告诉他哦。如果他知道了，最多也只是关我禁闭，你明白吧，那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也不想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