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银汉红墙入望遥(2/2)
“你到底给不给水喝?”索莫蝶别过脸去。
“给!当然给!不能渴了我的蝶儿。”他边说边将马鞍下的皮囊水袋解开,递至她跟前。她接了过去,顺便淡淡扫他一眼。若是以前,她只当他是个不正经又爱开玩笑的纨绔子弟。可现在,他一口一个‘我的蝶儿’实在让她心酸。她不爱深想,便大口大口将水喝下。
“蝶儿,做六哥的妾会很痛苦的,妾不如妻。”他终究还是说了,索莫蝶却在心中冷笑着。她也曾嘲笑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却只得了个“凝夫人”。可是,付出的那些都不是她的真心。她是带着恨的。
“我既接了圣旨,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她放下水袋,递还给他。
他闻言,忽然将她紧紧抱住,哽咽着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接了那圣旨。你应该等我的!”
“元凡…我爹爹不在了,我娘亲也刚刚西去,我问你他们为谁而死?”她垂眼,不经意间,似有颗泪落下。
“将军夫人竟…”元凡这才想起她头上有朵白色小花,原来是这样的缘故。他的手有些松,为谁而死?他知道她爹爹是为大周而死,那么她娘呢?
“自从我爹西去,我娘亲便每日以酒度日。后来,她总咳嗽,便请了大夫来诊断,是痨病。那个病忌酒,她却不听劝,总是喝个没完。”回忆往事,并不轻松。她忍住心中的悲痛,继续说道:“我曾许过一个人家,他是雅安的少主。他因爹爹的叛变而死,爹爹因大周而亡,而我娘亲又因爹爹而去。这下,你该明白,他们都是为谁而死了吧?”
矛头直指元青,他又怎么不明白?他也明白,此刻的她充满了恨意。纵然这些多么痛苦,他都不希望她活在无尽的恨意中。可是,他又该用什么理由来劝她放下恨呢?
他沉默了,她亦是。马儿驮着他们,在夕阳下缓缓抬着步子。不知何时,身后的追兵赶了上来,将他们重重围住。为首的是陈炜,他在马上焦急地劝道:“王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滚开!你区区一个沙场上的鲁夫,竟敢和本王说起这般理论!”他高傲的姿态,真是符合他皇家王爷的身份。
“你!”那陈炜脾气躁,被他这般羞辱,气得抽出腰间的剑,喝道:“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说罢,他举剑而来,刺向元凡。元凡赶紧用自己的剑挡过那来势凶猛的进攻,可陈炜久战沙场,臂力相当惊人。只听得“咔”的一声,元凡的剑竟硬生生地被他斩断。
他错愕地看着掉落在地的那半截剑,未防范陈炜的第二次举剑。那剑杀气太重,惊了两人身下的马儿抬起前腿,凭空蹬踢了几下。索莫蝶没抓稳,忽地重重摔落在地。
元凡赶紧抚慰好马儿,接着欲下马拉回索莫蝶。可陈炜的又一次举剑刺来,他只剩那半截短剑无法抵御,真筹措间,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沉稳又凌厉地呵斥。
“住手!”
陈炜闻声,立刻收住手中的剑。元凡闻声,绝望地看向索莫蝶。她在地上,浑身都疼,却敌不过心间疼痛。她慢慢起身,又缓缓转身,直到她看见那远处的人儿。
明黄色的袍子,伟岸的身材,黑色的长发,俊秀的脸庞,以及那双深远的墨色眸子。他似乎还是四年前的样子,可是下巴那儿多了一撮胡子,显得他的脸庞更像一粒瓜子,更显出了他帝王的气质。
他下了马,向她这里走来,而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金色靴子在这松软的泥土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她默默地数着:一步,两步,三步…他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跳得快一份,更煎熬一份。
三十七步,不多不少。索莫蝶抬首,他的眼神像在看着她,又不像在看着她。原来近看他,才发现他美得不可方物。她忽然忆起,儿时见他,曾以为他是个女子。
元青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从她身边走过去,来到元凡跟前。
“八儿,你可闹够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责备,没有任何的宠溺。索莫蝶未转身,只那般静静听着。
元凡从马上下来,跪倒在他跟前。“臣弟有罪,但臣弟还是想请皇兄答应我一件事。”
元青将他拉起,不让他跪在这地上,道:“你腿有寒疾,这地上阴冷,别跪在这里。”他说罢,欲拉着元凡离去,可元凡却不动,他便回首,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有事回宫再说吧。”
“左司马!”他扭头对陈炜吩咐道:“朕已从宫中派了一辆马车,随后即到。到时,你便再护送凝夫人回宫,完成你的使命。”
“臣领命。”
他将这里草草收拾完毕之后,就挟着元凡离开。他没和她说一句话,甚至连正眼也没瞧她。这真让她觉得自己太可悲。他们元家兄弟,一个时而温柔时而冷漠,一个时而风雅时而疯癫,若说哪一个对她有真情,她只能说一个都没有。元青从一开始,不过就是尽其所能地利用她的价值;而元凡对她,只不过年少风流,哪里是什么真情。
那被派遣的马车从宫那头而来,陈炜对她行礼,道:“夫人,请。”
“嗯。”她踏在一个士卒的背上,上了那马车。
驶向汉宫的路,不再短暂,也不再漫长。她轻轻撩开帘子,沉默地看着这夕暮之下的他乡。燕姒曾是元凡的封地,他说过这里美女如云,这般入城而看,果真是美女颇多。那些汉女子的柔美,就像她的娘亲。
“夫人,快要到皇宫了。”陈炜驾马护在侧。
“嗯。有劳将军这一路奔波。”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银珠子,赠与他,道:“将军不嫌弃,就收下这银珠子吧。”
“这…”陈炜见那银珠子锃亮锃亮的,心里喜欢的很,可是碍于面子,又道:“末将不能收。”
“莫非将军嫌弃它?那我丢了它吧。”索莫蝶将手往后挪了挪,欲丢掉。
“别!末将多谢夫人。”他说罢,接过那银珠子,满心欢喜。原来,他也爱财。
她搁下帘子,缓了会儿,又从那诺大的袖口中掏出一方白色纱巾。那纱巾的末角处绣了一只粉蓝色蝴蝶,是月燕绣的。她轻轻抚摸着蝴蝶,心里盘算着些什么。之后便将纱巾系在耳边,遮住了自己的脸庞。
不多时,众人便到了汉宫。她下了车,望着那宫墙,比雅安的高,也比雅安的宏伟。这座宫殿,对她来说虽是初次见到,应充满了新奇。可她竟在这一刻,心生畏惧。接她的步辇早已等候在宫前,她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那步辇。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泪。也不知,她是否算的上一位新人?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这一行人,在夕阳的余晖下,入了那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