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四十七、千载花未开（二）（1/2）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句诗出自李商隐的《无题,程初方高中时学过，不过全诗具体讲的什么她已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老师说起过第一句有个典故。

据说上古年间,古琴是有五十弦的,可奏出极为繁复华美的音律。而在神话传说里,也有只言片语提及过拥有五十根琴弦的古琴。那是一位天神的伴生之物，相传五十弦其奏可使天地重回混沌,和大道之钟一样,均为灭道之器。

神农陵是圣人陵墓,圣人一般都能通晓古今，偶然跨越时间长河,掬起一朵恰巧含有此句的浪花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神农为何要把一句不合时代的诗放在这里。

云天岐抚上鬓边飘摇的断发,心有余悸：“程小姐，你可感知到攻击我的那股劲力的出处？”

程初方伸手在半空一捞，抓了满手凉风，衣袖猎猎。

“有一些感觉,但是很模糊。”张开的五指缓缓并拢,一柄剑刃薄如蝉翼的长剑在她掌心成型,那冰雪般澄净的刃面带着北国终年不消的凉意,好似霜花飞舞,让轻盈的风也染上几许清寒,“以你的实力,如若真被那股劲气击中会怎样？”

云天岐僵硬的身体在一瞬间的紧绷后放松了下来，手背托着下巴，边思索边说：“不会怎么样，可能勾一道口子，或者擦破点皮。因为那攻击来得无声无息，我事先全无所觉，所以才会被吓了一跳。”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到底是攻击不够强，还是你的防御太强？

程初方想着，却没有真的发问，反手收剑，环顾四周，眸光曲折似有深意。

见她难得面露警惕之色，双锋几人不敢大意，纷纷聚在一起，走得离她近了几米。

从出发至今，心态始终平和淡然，波澜不惊的老人忽然压低眼睫，幽深的眼眸流转出沉沉阴云。

他站到程初方身侧，仰头闭上双眼，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展开，仿佛在感知什么。良久，才说：“程小姐，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

“保你安然无恙？”程初方反问。

“是的。”

程初方一笑：“当然记得，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用做，此行的目标便自动送上门来了。”老人深吸一口气，眉目舒展，连眼角的细纹都被抚平，整个人生机焕发，好像顷刻间年轻了十岁。

话音未落，程初方耳尖一动，敏锐捕捉到那藏在风声中细微的弦断冰裂之音，那声音好像瓷器窑变后开片轻响，如同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晶莹剔透，却又沾了瑟瑟寒意。

她汗毛直竖，来不及多想便一剑挥出。剑锋从老人身前两寸处擦着他的衣物划过，原本是如行云流水般的顺畅，可行至老人眉心前方时，长剑却仿佛与什么东西碰撞，发出了一声悠长的清吟。

剑鸣铮铮，三分冷厉七分肃杀，颤抖的银刃卷起千丈浪涛，遮蔽了苍穹大地。

然而下一刻，程初方的剑就好像被与其交击的事物缠住，一把扯了过去。与此同时，周围刮起冷风，高台、牢笼和那些形貌可怕的异兽化为沙砾消散，空荡荡的四野铺天盖地都是水波般的褶皱，悄无声息，惊悚骇人。

程初方紧握剑柄，用力一旋，刃锋处激起一阵阵火花和刺耳的刮磨声。手上一轻，她顺着反冲力回到本来的位置，空着的手搭着老人的肩膀，甩出一串扇形剑光，铿铿锵锵地接连与四周涌动的无形力量相撞抵消。

云天岐眸色渐深，幽幽的猩红游离于瞳仁之间，身后又有暗色浮起。

他想出手，试探一下即使已经图穷匕见，自己却仍然无法准确感应的那股力量，但程初方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

竖起长剑，程初方并着双指抹过刃面的同时，眼睛慢慢合上。

她并非用剑的高手，却在杂货铺的帮助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运用剑意。

光，来自九天之上的星海，一寸清辉一寸寒，极冷而又极静。

是天地初开，万物荒寂的孤绝，生发于汪洋深处，随着生命的喟叹而消散。

是盛于碗中的一捧月色，盈缺承转间自有其章法气韵。

是山野小径旁的一株野花，餐风饮露，向阳生长，缀着露珠的叶尖儿闪耀的是清冷的禅意。

剑意像裹在茧里的蝴蝶，酝酿着柔弱而坚韧的力量，于无声处迸发出石破天惊的磅礴巨响。

银色剑光一分二、二分三，翻腾如潮涌，融汇成一个硕大的月轮，从程初方背后徐徐升起。

月出东山，清波潋潋披盖天地，模糊了她的身影和面容。

冷清的月华描摹着她翻飞的衣角，氤氲出朦胧晕彩，宛若飞仙。袍摆处流动的黑色云纹犹如一笔墨迹掠过月晕，是荒野的寒枝，无声映照着夜色，却又很快消失在褶皱里，惊鸿一瞥，雁过无痕。

月轮像磨盘一般，携着碾碎一切阻碍的气势升上半空，压迫得周遭空间仿佛承载了过多重物的房屋而发出艰涩的嘎吱声。

这一剑的起手式已恐怖至此，足可见落下时会爆发出何等强大的威力。

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上下四方的空间如同被重锤敲打过的玻璃，又像是传说中一种附有“冰裂纹”的瓷器，飞快皲裂出密密麻麻的碎裂的痕迹，继而“砰”的一下炸开，洋洋洒洒飘起漫天的碎片，如冬日的第一场雪，美得惊心动魄。

“锵！——”

拨弦声若裂帛，激荡着无尽虚空中纯净的霜雪，使之下坠的趋势一顿，定格成画一样的风景。

继而弦音急转，宛若骤雨疾风，短促的节奏让每个听众的心情不自禁地高高提起，重重放下，营造出莫名的窒息感。

古琴素来曲高和寡，加之因为其声音低而轻，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古筝愉人，古琴愉己”的说法。

程初方从前听的琴曲，无一不是空幽雅致，意蕴曲折。哪怕只是简单的勾一勾琴弦，那悠悠的颤音，也是极深极静的。

但此刻，她听到了一曲战歌，旋律节奏中尽是兵戈之气，杀伐之调，无精雕细琢的风月相欢，唯有撼天动地的杀意，如同平地乍遇峭壁，流水一泻千里。

汪洋恣肆，浩浩汤汤。

程初方衣袂飘飘，站在月轮中央，满身的华彩清辉，写意风流。

面对这铿锵一曲，她依然采用自己最擅长的打发——正面相交。

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剑意挥出，似飞仙遨游太虚，如鲲鹏水击千里。是九天之剑，飘渺高远；是寒梅映雪，表里澄澈。

有鸿羽的轻盈，自然也有须弥纳于芥子的广阔，藏一点杀机于心，百般磋磨，千番砥砺，重得这一颗沙尘，化青峰横天，逆斩以圣人之境掀起的兵戈。

这一曲终是绝响，因为人间不存在如此激烈而不失清傲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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