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废墟之下(2/2)
“恩惠,对不住!我始终没能拽你逃出这既定宿命。”香玺的嗓音沙哑破碎,在晚路搀扶下,脚步踉跄地一步步挪离这片火海,背影满是无力与怅惘。
“这里危险至极,必须马上离开!”晚路的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禁军的呼喝声便穿透了滚滚浓烟:“走水啦!快拦住他们!”
晚路拽着香玺,脚步踉跄地逃进御花园。缭绕的烟幕里,徐英旭那身暗红的飞鱼服,冷不丁晃出一道寒芒。
“香玺,你还活着...”徐英旭难掩欣喜,声音微微发颤,腰间绣春刀随着他的动作哐啷作响,目光下意识扫过香玺颈间那道淡粉疤痕,那是洪武三十年,她被关在诏狱时,烙铁留下的可怖印记。
香玺察觉到他的视线,心中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银簪。然而,下一秒,徐英旭却猛地侧身,腾出一条路来:“从西华门走!殿下今晨已从密道出应天,兄长在码头备了船,恐要南下。”
“南下是去何处?”她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后赶忙扶住焦黑的石灯笼,指尖刚触碰到那滚烫的灯身,便烫得发颤。
“兄长不曾告知我细节,但若你信我...”徐英旭瞧见香玺仍旧满眼戒备,心中焦急,抬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狠狠掷在地上。随着一声脆响,羊脂玉碎成八瓣,夹层里那早已褪色的合婚庚帖暴露无遗。香玺一眼认出,这正是自己当年亲手书写的那份。“我回府便将实情告知家兄,届时让他飞鸽传信于你。”
香玺袖中银簪刺破掌心,血腥味瞬间与弥漫的硝烟交融,在舌尖肆意漫开。徐英旭却已迅速退入阴影之中,绣春刀拖在青砖上,摩擦出刺目火星,好似要将浓稠的夜色一劈为二,他的声音裹挟着坚定传来:“我欠你的。这次换我赎罪。”
紧接着,徐英旭的声音又从暗处悠悠浮起,那身暗红飞鱼服最后晃过一线冷光:“快去追逐你的幸福,后续事情我会处理妥当。”话语随着浓烟渐渐飘散。此时,香玺的绣鞋猛地陷入滚烫的灰烬里,远处飞檐在熊熊火光中迅速坍缩,如同被揉皱的折纸。
她的目光陡然一滞,竟看见六百年后曾见过的残破丹墀,此刻正与眼前燃烧的蟠龙柱悄然重叠——历史竟在这场烈火中不动声色地完成了闭环。
“原来从未有什么盛衰轮回。”热浪翻涌,撩起她鬓间的碎发,似是在嘲笑这荒诞的一切。融化的琉璃瓦垂落金泪。那些曾令她惊叹的九梁十八柱,不过是金砖之下累累枯骨所披挂的一袭华袍罢了。
当最后一根鸱吻砸进太液池,她听见《明典》的残简在火中哀鸣。玛瑙珠滚入焦土,恰如当年她在地宫遗址捡到的那些。原来文明的碎片从未消失,只是换了副枷锁重生。
她曾于断壁残垣间遥想盛世荣光,此刻置身火海才惊觉:那些被史书镀金的宫阙,原是无数生命的堆砌。封建桎梏下的文明,终因人心荒芜沦为虚无的镜花水月——即便建筑再华美,若失了人性温度,不过是座没有心跳的陵墓。
残阳似浓稠的赤墨,晕染着古老城垣。一匹矫健快马风驰电掣,铁蹄踏碎官道上或深或浅的车辙。
香玺稳坐马背,云鬓间斜簪的东珠在颠簸中簌簌而响,如急切的鼓点。她身前,晚路死死攥紧马缰,泛白的指节彰显着力道,眼神满是警惕与决绝,似要冲破前路未知的险阻。
“徐大人飞鸽传书,陛下准备前往狮子山为僧。”暗哨呈上的密信,还裹挟着丝丝松烟墨香。呼啸的疾风肆意切割着晚路的话语,使其变得破碎不堪:“香玺姑娘可想清楚了?此路山水迢迢,况且你旧疾才刚痊愈......”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硬生生截断。
香玺紧紧攥着手中行囊,那里藏着她和朱允炆为数不多的回忆。她目光坚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他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绝不该被困在青灯古佛旁。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语落,晚路便策马转向暮色深处。骏马嘶鸣狂奔,香玺的翟纹裙裾猎猎作响,似振翅蝶翼,转瞬拂过黄沙。“走!去狮子山!”她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满是奔赴爱人的急切与无畏。
山林间静谧幽深,像被时光尘封的古卷。湿雾如纱弥漫,轻柔地缠绕着每一棵苍劲树木。脚下落叶层层堆积,他们每一步落下,都发出簌簌轻响,恰似与这沉默山林低声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