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凌尘的手札(2/2)
她眉心微蹙,又重新敲一次,的确是空的。
她愣了一下,立即将手里的书放到一边,在箱子底部摸索了一遍,忽然一不小心按到了边缘的一角,底下那块木板忽然被打开,里面还有一个隔层。
隔层里,放着一本陈旧的厚厚的手札。
封皮上没有任何的字迹,空落落的,她小心翼翼的翻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凌尘的手札,里面零零散散记录着他的生活和心绪。
父亲离世,他再次高热发病,家中为他治病花光了积蓄,凌骁不再科考选择混迹市井赚钱养家,再后来凌骁从军,离家十年……
云云总总,每个字都透露着灰暗。
月瑶往后翻,忽然顿了顿。
“天临二十一年,夏,八月十四,我遇到一个逃命的姑娘,她家中叔伯要将她卖进青楼,她自己逃了出来,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却那么亮,好像深山里的小鹿,警惕又凶狠的瞪着我,我知道她其实很害怕。”
“八月十五,她家人寻了来,带着官差要抓她回家,她求救的看向我,似乎看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于心不忍。”
“八月十六,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她,娶她为妻,我实在想不到,我也会做这样荒唐的事。”
“八月二十,我忽然翻看婚书,才发现她生辰是八月初九,已经过了十余日,她浑不在意,可我觉得,毕竟是十五及笄礼,不该轻率,我请曹家嫂子做全福人为她插髻,补了及笄礼。
她第一次开心的笑起来,晃着头上的簪子问我好不好看?我被她的笑晃了眼,说很好看。”
“九月二十,她适应的很快,已经完全习惯了凌家的生活,看着那么柔弱的人,却那么坚韧,娘夸她乖顺懂事,三弟说她温柔贤淑,我却觉得,她像个小太阳,永远充满活力,怎么也不肯服输,我想,她比我坚韧。”
“十二月,临近除夕,又将是新的一年,娘忽然说起,盼着我们来年生个孩子,她懵懵懂懂,只顾着点头,回房却问我,怎么才能生孩子?
我有些无奈,哄她多吃点饭养好身子就能会有了,她信了,郑重的点头。
我们从成婚就分床睡,怎么可能有孩子?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活不了多久了,我已经油尽灯枯,可她却还青春正茂,还有那么久远的未来,我知道,我终究无法陪她走到最后的。
我也曾起过私心,在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冲我笑的时候,在她一声声唤我夫君的时候,在她除夕守岁看着窗外的灯笼发呆,忽然红了眼睛,说想爹娘的时候。
我想与她做真夫妻,或许我们还能留下一个孩子,从此她守着我们的孩子,她的余生也都会是我。
可看到她懵懂的眼睛,我又深觉自己卑劣,她如今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未来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真夫妻意味着什么。
我就这样在她懵懂无知的年纪,葬送她的未来,让她以后只能守着一块木头牌子过完枯寂的一生,我于心不忍。
她是那么明艳的姑娘,她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了我灰暗的人生,我怎舍得呢?”
“天临二十三年,春,二月初一,夜,我想我是撑不过去了,说来奇怪,这手札我已经一年没再翻开,原来幸福的时候,无暇记录。
我终究只能陪她走到这里了,她很难过,也很无措,我以为我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却有了牵挂,我放不下她。
给家人再三叮嘱,照顾好她,娘和三弟都答应下来,我本该放心,可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还是难安。
她好容易从爹娘的亡故走出来,渐渐适应了新的家,如今我却也要丢下她,我怕她想不开,做傻事。
可是瑶儿,岁月漫长,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也无非是能健康的活着,你还不到十七,正值青葱年华,还有无限未来。
我想你活着,好好活着,代我看一看兴丰村外面的世界,也走一走我未能走过的路,我想你一生都平安顺遂,没有病痛,也没有坎坷灾难。
我曾无数次怨恨上苍不公,为何对我如此刻薄,让我生来就带病,终生郁郁不得志,如今我却盼着,我代你受尽了这世间的苦楚,让你不必遭受半分委屈。
我与娘说过,待一年孝期满,便允准你改嫁良人,愿你遇上如我一般爱你珍重你的郎君,相知相爱,厮守终生,倘若不顺,凌家也永远是你的家。
来日你若是改嫁,清明时你记得告诉我他家世人品如何,不要与我讲你们夫妻如何恩爱,我也没有那么大度。”
后面的字迹,已经渐渐凌乱的不成样子,笔锋都越来越钝。
“瑶儿,你莫要自责,与你成婚的这一年多时光,已经是我最满足的日子,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义无反顾的选择救你。”
“瑶儿吾妻,愿你一生明媚璀璨。”
再翻一页,已经是空白。
月瑶捏着书札的手指节泛白,睫毛颤动,泪珠子断了线一般的滚下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这本手札,安静的躺在箱笼里半年,她才终于找到它。
她从来不知,凌尘为她做了那么多,他临走之前,都还在为她铺路,生怕她受半分委屈。
他默默的守着她,护着她,救她于水火,又为她铺设未来的路,他病入膏肓,将死之际,还期盼着她未来的日子光明璀璨。
这样的恩情,她用尽一生都难以回报。
可她却和凌骁不清不楚,来日东窗事发,又该置凌尘于何地?
她不能,也不该如此。
春儿推门进来:“夫人,午膳已经……”
她忽然看到月瑶满脸的泪水,吓的连忙跑过来:“夫人,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月瑶将那本手札合上,紧紧抱在怀里,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眼里还泪蒙蒙的一片,此刻却鲜少的冷静决绝。
“我要出门一趟,帮我备车。”
春儿有些发慌,但月瑶很少这样冷,所以也不敢耽误,连忙应下:“是。”
马车已经备好,她将手札小心翼翼的放回那个隔层里,擦了擦脸上的泪,戴上帷帽,径直出门。
马车从侯府驶出,车夫问:“大夫人,咱们去哪儿?”
“熙春楼。”
“是。”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喧闹的街市里,熙春楼的门口。
月瑶下车,大步走进去。
“帮我找你们三公子,就说姜夫人有事找他。”
小二立马应下:“夫人楼上雅间稍坐!”
月瑶在雅间坐下不久,莫子谦便匆匆赶来了,上次之后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了,没曾想才隔了几日,她突然又来,他猜测必定是出了事。
“姜夫人怎么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莫子谦急忙问。
月瑶摘下了帷帽,雾蒙蒙的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公子之前所说,欠我一个恩情,来日愿做任何事报答我。”
“是。”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