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朱砂烛光(2/2)
皇甫灵微微一笑,握紧了他的手:“放心吧,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张经纬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是是是,夫人武艺高强,我也不敢惹你。”
皇甫灵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马车缓缓驶向远方,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
城外的界碑处积雪未消,凉亭飞檐下挂着冰棱。刘延之裹着灰鼠裘立在亭中,从寅时末一直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官道上终于传来车辙碾雪的吱呀声,他扶着石桌的手指微微发紧。
“少爷,是刘大人!”张六骑着驴敲响车厢。张经纬掀帘望去,只见老师肩头落满晨霜,竟似尊冰雕般伫立在亭中,眼眶蓦地发热。他跃下马车疾步上前,官靴踩碎薄冰:“老师!城外这么冷......”
“高阳官道多陡坡,雪天更要当心。”刘延之打断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胡麻饼,“你孟姨娘寅初就起来烙的。”又解下腰间玉壶递过去,酒香混着姜辛气扑面而来。
张经纬捧着温热的酒壶,喉头哽了哽:“学生此去不过百里.....”
“百里的官也是官!”刘延之突然拔高声音,惊得亭外松枝簌簌落雪,"上月李主簿的公子在邻县翻车,至今还瘸着腿!"话到末尾却泄了气。
他抬手替张经纬拂去肩头碎雪:“每月初七的政报,你要亲自来,我要考考你的功课。”
两人说话间,皇甫灵已捧着檀木画匣过来。
张经纬展开卷轴时,生宣特有的簌簌声惊破寒霜。
四尺整张的雪浪纸上,墨色分五色:焦墨写就的孤舟劈开淡墨渲染的浪涛,舟头老者蓑衣上的雨痕竟是蘸着花青皴擦而成。
最妙是题诗处——“诲人如渡舟”的“舟”字最后一竖如橹桨入水,带起飞白浪花;"一竿撑白头"的"白"字中间留出月牙形空隙,恰似被江风吹开的蓑帽,露出半缕银丝。
刘延之的指尖悬在"烛光照天下"的"烛"字上微微发颤。那一点灯焰用朱砂掺金粉勾勒,在满纸水墨间灼灼如星。他忽地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少年张经纬蜷在自家小院廊下偷听讲学,自己举着油灯照见他时的情形。
"风雨几曾求......"刘延之沙哑着嗓子念出声,袖口扫过画中浪涛时,一滴水渍在生宣上晕开,不知是融化的霜雪还是别的什么,“当年教你读《师论》,你偏说'闻道有先后'不如'有酒同醉'实在。”
张经纬垂手立在亭柱旁,看老师细细裹好画轴,忽然发现老师束发的木簪已经包浆得发亮,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刘延之没有再多说什么,拿了一个包袱,递了过去。
张经纬收下后,深深的躬身拱手行了礼后,轻轻道了声“老师,保重身体!”随后默默转身,擦拭眼角。
远处山影渐染金红,车队重新启程时,他回头望见老师仍抱着画匣立在亭中,苍青官服与黛色山岩融为一体,唯有那点朱砂烛光在晨雾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