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抗战胜利政府还都 过河拆桥华商弃厂(2/2)
接收大员无言应答遂恼羞成怒,欺负工人们人,少便耍起流氓手段,拔枪顶着工人胸口说:“老子抗战八年,流血流汗为你们打跑了日本人,卖几台机器弄几个钱花,还不应该吗!再说了,这又不是你家的资产,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识相点快滚开,不然的话,开老子开枪打死了你,就像打死一条狗一般!”
工人飞车去通风报信。顷刻间,大批工人包围了卡车,阻断了马路交通。交通警察前来维持秩序,记者们闻讯赶来拍照,群情激愤的工人齐呼:“开工生产,我们要吃饭!”
“坚决制止接收大员倒卖工厂机器设备!”
“要工作,要吃饭!”
“打倒贪官污吏!”
工人们越聚越多。应奎元登高振臂呼喊,号召工人们举行大游行,到市政府去请愿,要求严惩拆卖机器的贪官污吏,立即开工生产!饥寒交迫的工人们越聚越多,游行队伍迅速达到了数千人,沿途还有自愿加入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市政府进发。接收大员见势不妙,在工厂门上贴了封条后溜之大吉。市政府秘书长出面安抚工人答应缉拿拆卖机器的贪官污吏,工厂会尽快复工,工人才分头散去。
翌日,各大报刊登此事,引起社会的热议。这类事件在接收“敌产”的过程中层出不穷。工人们饥寒交迫,温饱难求,接收大员们整日里花天酒地,莺歌燕舞,无人来管工人们的死活。
周天瑞虽寻求多方关系前去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申诉,却丝毫没有松动的可能。他只能在家赋闲,整日坐在书房翻阅古书,不闻窗外事。潘景瑜从宁波老家回到了上海,带了些家乡土特产,打电话叫周天瑞到家来一聚。
周天瑞驱车来到潘家,两人多日未见总要一番寒暄,然后说些体己话。潘景瑜难免要讲述些家乡的话题。周天瑞却没有心思听,便急切地打断了潘景瑜的话头,倾倒着满腹苦水。听完了周天瑞的牢骚话,潘景瑜摇摇头,说:“唉,满清也好,民国也好,都是一般的结局。你有啥办法呢,弄得过这么大批的贪官污吏们么?”
周天瑞不满地说:“我在火里,你在水里。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呢,咋样才能要回我的工厂,放培康回家!”
“你这头脑还要谁来帮你想呢。这不过是花钱消灾的区区小事罢了,你是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了。”
“这还是区区小事?把我儿子当汉奸抓进警备司令部都几个月了!”
潘景瑜眨眨眼睛表示不以为然,说:“只要是用银子摆平的都是小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要讹你的钱财嘛。我回来就听说上海有几千家公司都被划作敌产。双料大亨的荣家也是同样被定为敌产,被接收大员们敲诈勒索呢。据说是他家也是多方申诉却毫无结果。如今,他家也算是想明白了,正在准备走通行政院长的路子呢。你可与荣家联手去投诉贪官要回工厂;要么,你两家筹足了银子去走通宋子文的路子。”
周天瑞颓废地摇着头,说:“告不得,民不与官斗。跟这帮贪官污吏打交道,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下肚去,花钱消灾为上策,岂能拿鸡蛋碰石头呢?”
“既然如此,那就与荣家联手去烧锡箔灰吧。”
“唯有这条路可走了。”
周天瑞告别潘景瑜,驱车赶到荣家。果如潘景瑜所说,荣家也被贪官们搞得焦头烂额地,正准备通宋子文的路子呢。
周天瑞直截了当地问道:“为啥别家的工厂都发还了,偏偏你我的工厂还不发还呢?”
荣睿鑫沉吟片刻,反问道:“你到资产委员会去问过这帮赤佬了么?”
“我问过的,凡是能走的衙门我都带上金条走了一遍。他们说资产委员会正在对这些工厂做甑别,凡是有汉奸行为的资产一律没收!我问他甑别什么,又怎样来甑别,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完甑别?他们说有几千家公司要做甑别,国资委都忙不过来,所以,甑别个两三年,三五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荣睿鑫呼着粗气,说:“孙家和聂家的资产都发还了,你我的工厂倒成了敌产了。天晓得是甑别银子还是甑别汉奸!你我要想脱去汉奸罪名把厂子拿回来,只有去找行政院长宋子文了。”
周天瑞说:“睿鑫兄,要不我买一辆福特轿车,装上你家的黄金一起送进宋家去。高级汽车里装着黄金,这实在够气派的呢!”
荣睿鑫一听觉得这个主义蛮不错的,说:“那就写上你我两家的名帖送进宋府去,以你我两家在上海滩的影响力,我料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呢!”
“此言甚为妥当!”
“那就即刻去办吧!”
车行的伙计开着辆最新款的美国福特汽车到了恒昌公司。周天瑞叫自家的司机试试新车。司机开着新车围着公司了转两圈,对周天瑞说:“老板,这车没啥说的,太高级了,就是价太高了。”
周天瑞嘿嘿一笑:“好车才贵嘛。你把车子开到荣家,装上条子再送到宋公馆去。这封信也捎过去。”
司机开着新车到了荣公馆,荣府的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了。管家招呼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精致的箱子,放在了车座上。管家递上一份信说:“你把信也捎给宋家吧。”司机应承着开车去了宋公馆。
宋子文深夜才回到公馆。他按照习惯走到书房,去看看有没有门房给他留的信函之类的物件。果然,书桌上有一叠信函,他打开最上面的一封信来看,里面掉出一张购车发票来,那是周天瑞的信。宋子文微微一笑,这个周天瑞果然是懂事知趣的主,信上无非替自家诉说冤情话语。宋子文把信看完,再拿起荣睿鑫的信来看。这个荣睿鑫确实有些骨格的。他在信中说:“政府把日本纱厂悉数归为国有,实乃是与民争利之举。而后,民营纱厂经营更为艰难。统治者富有四海,只需掌握政权即可。能用民力不必国营,官从民事,徒增浪费而已。若论国家经济,民生安居乐业,民生便优裕,赋税便能充足,国用自足矣。”
宋子文的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自言自语地说:“你老人家未必太迂腐了吧?政府早已党国不分,政商不分,国有既是官有,哪里还有什么国营、民营之分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古训,你老人家难道也忘了吗?”
他拿起电话打给秘书,说:“你去把恒昌公司和荣氏公司的事了了吧。我很清楚的,这两家都是地道的民营公司。日本人占领期间被强迫合作经营的,其实是日本人欺侮他们,抢他们的财产。政府来了应该抚慰他们才是,而不是再给他们一记闷棍;有什么凭据说他们是汉奸?明摆着是这帮官吏们想敲他们的竹杠,讹他们的钱财呢!”
秘书答应道:“我晓得了。啥辰光去办呢?”
宋子文说:“你明天一早,就以我的名义给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打个电话,这两家公司不是敌产,马上归还原主。明天下午五点钟,你再打个电话给警备司令部的杨司令,就说我晚上邀请荣睿鑫和周天瑞两位老板吃饭,叫他提醒一下周先生,不要忘记了赴宴的时间。”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办理。”
第二天下午,周天瑞得到消息,荣周两家已经不再是敌产了,准予发还了。周天瑞就到了警备司令部,坐在上海警备区司令杨虎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要求释放儿子周培康。杨虎从办公桌上探过身子逼视着他,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看看这是举报你的材料。”
杨虎五短身材,壮若狗熊,虎头豹眼,浓黑的腮络胡子,面目凶悍。周天瑞瞥了一眼材料,见到最后落款的检举人是曹宇清,便大声地说:“谁检举的,你叫他站出来,我可以当面跟他对证。我按日本人的订单生产是事实,但在日本人占领上海期间哪家工厂不生产日本人的订单呢?你为啥偏要说我是资敌,其他人都可以平安无事呢?”
杨虎幸灾乐祸地说:“这就要怪你自己不会做人。你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还不懂这些行道么?我倒是实在有点想不明白了,你是怎么当上机器行业公会理事长的。再说了,人各自有命,别人家的事自有解决的路子,与你不相干的。”
周天瑞说:“我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岂能在上海滩立脚。只是唐僧肉仅有一块,虎豹豺狼却比蝗虫还要多,漫天要价地都来抢唐僧肉,我们咋能承受得起呢!”
杨虎阴森的眼睛瞪着他,凶狠地说:“据我所知,你老人家的眼睛是朝上翻的,专攀高枝的。我杨虎是人穷位卑,不入你老人家的法眼呢!”
周天瑞厌恶地扫他一眼,慢悠悠地说:“我只是个实在本份的生意人,谁都想来敲骨吸髓,我也是难以承受的。公司实在做不下去,我就让它关门好了。”
杨虎露出了凶相,说:“看来你是要试试我杨虎的耐力了。来人,带周老板去观瞻一下,我是咋对付汉奸的。”
两个熊腰虎背的士兵窜过来,恶狠狠地架住了周天瑞往外拖。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刺耳地响了起来。杨虎接过电话,宋子文秘书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杨司令,宋院长今晚约了周老板和荣老板吃晚饭商议事情的,请你提醒他不要误了时间。”
杨虎尴尬地说:“哦,与宋院长吃夜饭?几点钟?……哦,我知道了。请你转告宋院长,我马上让他去赴宴。”
杨虎放下电话,凶狠的眼光朝周天瑞脸上扫去,说:“我说你凭啥在我跟前如此强硬,原来背后有宋院长给你撑腰呢!他娘的,我说你是攀高枝的,你还不肯承认。宋子文的秘书竟打来电话到我这里来,说让你晚上按时去赴宴。你真有点花露水呢!不过,你须记住了,县官不如现管,别叫我拿住你的把柄,到那时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的!”
周天瑞戏谑地笑了笑,说:“多谢杨司令的提醒,我多加留心就是了。杨司令是否把小儿也放了,与我同去赴宴呢?”
杨虎恼怒地对副官挥挥手。副官识相地上前对周天瑞说:“我这就去让他们放人,你老到门口去接就是了。”
周天瑞朝杨虎拱手做揖,说:“多谢杨司令大恩大德,在下日后定当厚报。”
杨虎鼻子里哼了一声,暴突的眼睛始终瞪着周天瑞。周天瑞的拐杖在地板上重重地敲出“笃笃”的声响来。他挺直了腰杆,昂起头朝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一辆轿车疾驰过来停在了台阶前,周培康下车向父亲走来。周天瑞看着儿子模样,似乎并没有受过刑罚,便放心地拉着儿子的手,向大门外走去。
杨虎的副官陪他走出了警备司令部的大门,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司机见到周天瑞和培康走出来,便上前拉开了车门。周天瑞冷冷地朝杨虎的副官撇了一眼,坐上奥斯汀朝华山路飞驶而去。
荣家和周家的两家机器工厂揭了封条,发还给了本家。周培康带着技工们到工厂去一看,几十台最值钱的,进口的大功率电机被拆走了;仓库里的原材料几乎被拉空了,工厂几乎被拆卖一空。周培康怒骂道:“娘希匹的!想中央,盼中央,盼来了中央更遭殃!这帮断子绝孙的东西,竟比日本人更下作!”
周培康异常地恼怒:生产纺机有些关键设备是必须依赖进口,国内是造不出来的。诸如高速轴承、大功率的电机、史陶比尔快速组合接头等一些高端产品,不但国内无法生产,就连进口都是很困难的;就是下了订单也必须在三个月之后才能到货的。
他懊恼地回到公司向父亲叙述工厂的情形。周天瑞苦笑着长叹口气,说:“咳,接收大员比日伪汉奸还贪得狠呢!怎么办呢?生气也没用的。老办法,再拿银元去淘回来吧!”
“到哪里去淘呢?”周裕隆问。
“到贪官手里去淘,会比哪里都便宜。比如:国资委小官吏,他们手里掌握着没收的敌产的工厂。他们拆了电机无非是换几个钱去吃喝嫖赌,你找到他们追索电机、材料卖到了那里去了,再去赎回来。”周天瑞说。
“这个事情可以托潘家的老二去打听,他的结交人很杂,路子很野的;只要你肯出钱,啥东西他都能够给你弄来的。”周培康说。
“此事由你去办最为妥当。”周天瑞欣慰地说。
“那好。我就去找潘家老二,弄回设备。”
周培康在鸿泰绸布公司找不到了潘聪玉,打电话问了他兄长才知道,他去了愚园路的那家着名的赌场。周培康驱车赶到了赌场,果然见到了潘聪玉。他身边有两个妙龄少女,给他斟酒递烟。周培康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就是要回购一批机械设备。潘聪玉为难地说:“最近这些生意不大好做了,孙老四他家出了事情,都不敢做这些生意了。”
“那,我家那些电机钢材等设备,是弄不回来了?”
“我说你真是阿木林。你只要找到敌伪产业审议委员会。你再通过他们找到货主,不就能拿回东西了。”
周培康照潘聪玉指点的路径果然找到了货主。那批东西竟然就在孙老四的五金仓库里存放着。周培康此时才明白,背后向党部举报周家是敌产的人竟还有孙老四。
周培康去找孙老四商议赎回这批东西。孙老四装得一本正经地矢口否认,只说是客户存放在此的东西。周培康也不点穿,就借坡下驴地请孙老四代为与货主洽谈价格。周培康与孙老四拉锯扯锯来来回回的杀了几回价钱,才把东西都赎了回来。
星五聚餐会上,潘景瑜又在发表内幕消息,说:“国民政府在接收敌伪产业的基础上建立了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中国纺织机械公司、中国蚕丝公司、中国石油公司、中央造船公司等一系列全国性的公司。看着吧,这生意会更难做了呢!”
“接收大员五子登科,可是发了大财。中国又出现了一大批新贵呢!”
“民企被他们活活地剥去一层皮,不死也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呢!”
“咳,真正是民国万税,天下太贫。”
“有这帮贪官污吏当道,能不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