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日本人占领英租界 恒昌公司沦为敌产(2/2)
数日后,周佛海的助理打来电话,要周天瑞与他派来的人商议如何处理此事。周天瑞让周培康与此人交涉赎回机器的价码。周培康经过一阵讨价还价,最后以十二万银元的代价赎回了机器设备和部分原材料。处理完毕这些窝心的事,周天瑞便让周培康带着应奎元恢复工厂的生产,自己去处理纱厂的事情。
周培康指挥工人把赎回来的机器安置到位时,发现缺少一些铜管铜套之类的配件。他怒骂道:“真比小偷偷还下贱!”他急忙派人制作短缺的配件,这才让机器重新运转起来。日军驻厂督察渡边太郎随即交给周天瑞生产订单,工厂必须加紧生产日本军方的订单,不然,又会让老板再吃苦头的。生产指令下达后,工人们琢磨着做些手脚,让日本人机械设备,军用零件消耗快些,到了战场一用即毁。
袁卿宸召集统商会的理事长们开会商议与日本人合作经营的事项。周天瑞到达商统会的时候,会议厅里坐满了各行会的理事长们。只听得方鹤松在愤恨地说着:“强盗拿着枪到你家来抢东西,还要你承认是心甘情愿送与他的。什么狗屁合资经营,就是要抢夺我的公司嘛!我给他来个拖字诀,先不理他,看他们能怎的!”
周天瑞接过话题,说:“你不理他,日本人就会强行进入你的公司呢!到那时就更被动了。我试过一次,就是不理睬他们的指令,结果工厂全部都被封了门,工人无法上班,机器全部停转。我毫无办法只得低头认栽,就是为了上万名需养家活口的工人,我也不得不委曲求全哪!”
“日本军部又发布公告说必须开市、开业不准关门歇业,不然就以经济犯抓去坐牢。日本人和汪记政府派出了稽查队到各大工厂商铺巡查,谁若歇业立即抓走老板。”潘景瑜沮丧地说。这种事情在华界早已发生过的,现在日本人不过是再演示一遍而已。
潘景瑜摇头叹气:“唉,当了亡国奴就啥都不用说了。强盗们闯进你家来要抢你东西,甚至奸你妻女,你都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却毫无还手的胆气。”
张老先生苦笑道:“咱们又不是军人,能与日本人真刀实枪地干哪!只有靠自己的智慧来保卫那点资产了。眼下,咋样渡过这段逆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胡老先生说:“你就别想这么好的事情!日本人不把你敲骨吸髓榨干吃尽,岂能放你过关的?”
张老先生说:“难道就平白无故就让日本人吞去毕生的心血不成!”
虞和德平静地说:“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日本人是想统治中国。谁当政都要抓住经济命脉才好维持统治的。他们就是想通过我们来侵占和控制中国的经济,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你倒看得透彻。我听说日本人邀请你出任上海市长,你可是要出相入阁了。”
“你别腌臜我了,我当面就拒绝了。谁当这个汉奸市长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还得遗臭万年祸害子孙!”
“你不当有人抢着当。傅宗耀抢着了市长位子,结果被军统爆了头。”
“他可能也是百般无奈,为保住千万家产不得已而为之。”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失去了骨格还装什么君子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忍下这口气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一旦同意与日本人合作,日本人会用我创立的品牌,来搜刮中国人的钱财。我创造的工厂就会变成了日本人的工厂。我辛辛苦苦建立的市场,就变成了日本人推销产品,搜刮百姓钱财的市场。所以,我宁可毁了它,也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中!”
“在刺刀下求生存,还有什么人格气节可言呢!”虞和德很是不以为然地说。
周天瑞说:“我还是说些实在的吧。如今当局统一市场收购价,棉纱每包一万元中储券,龙头细布每匹三百七十伍元,这已是让厂商折损不少。而且,当局还不给现银,把应付的款项分为两半,其中一半要分两次付给;另一半以中储券要用三年的时间,分六次付清。厂商不管纱价高低贵贱卖了纱却拿不到钱,三年后能否收回本钱还未可知。棉花等原料却是要真金白银去买来的,如此一来,上海滩棉织行业岂能不破产嘛!”
潘景瑜无奈地摇头说:“他们还有更怪异的手段呢!市民发给购布证限额配给,每人一丈五尺,以零售店存货供应。龙头细布的配给价每匹九百七十三元,各位记住啊:是九百七十三元;而从纱厂布厂拿布是三百七十伍元,政府只发个统购统销文件,就凭空获利三倍!”
“名为统购统销,实为统统抢光!仅棉布行业,统购造成厂商实际损失价值的八成,统销实际损失八成半,两项合计棉纱行业就损失折合黄金达二十七万两之多。这生意如何做得?上海滩纱厂都倒闭几十家了。”
“我们都把工厂关了,大不了不挣钱,也不至于倒贴钞票。”
“各位都清楚,如今是日本人说了算。他们要这样做,谁又能阻挡呢?我以为咱们这些老板们谁都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谁会拿鸡蛋去碰石头呢!”
“这世道实在是没法做生意,还是歇业关厂在家做寓公的好。”
“你愿不愿意不都得给么!刺刀顶在胸口还有道理讲么。”
“就是呀,讲啥也没用的。还不如关了工厂回宁波养老去。”
“关厂吧。还省得提心吊胆过日子。”
“我们做五金机器的就更没法活了。我们的库存都被列入统制范围,先是不准物料搬运,移动物料就是犯罪!现在虽是开了禁,准许物料搬运了,却要办证交费,这一弄我们又贴进去大笔费用。更要命的是统购统销政策,生产的产品都被统购了,返还资金比登天还难,搞得我们资金断流无法经营。上海滩各行业、各厂家谁都付不出现钞,只能相互欠账。我派人多次上门去索要,才付些中储券。这中储券在上海还勉强流通,到了外地就没人认账了。外地的商户只认法币和银元。这两下挤兑我仍就惨了,手中只剩下大把的欠单,因无现金而无法进原材料了。这种烂污生意如何能做得下去么!”周天瑞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虞和德笑道:“瑞老弟的一番话,就把机器五金行业开战以来的状况讲得十分清楚了。眼下五金机器行业危如累卵,近半数倒闭。但依我之见么,恒昌公司毕竟是上海滩久负盛名的大公司,要是你的头寸都无法周转,那其他公司都要关门大吉了。”
“德翁有所不知,我这公司全仗荣老板的支撑方有碗饭吃的。他公司里的五金件和机器设备维修多数是我提供的,要不然我早就关张大吉了。”
荣睿鑫苦笑着点点头,又长叹了口气,说:“唉!我原先顾虑家大业大的,迁来迁去靡费甚巨,伤筋动骨的不上算,因此,只迁了两家纱厂去了西南。老实说,那确实是应付迁移委员会无奈之举,现在看来是极大地失策!当初就该把工厂多迁几家到内地去的,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光景!”
孙老四接着说:“如今这世道,做生意如刀口舔血一般;哪家不是做一日算一天,有了今朝没明朝的。”
虞和德也长叹口气,说:“淞沪开战前,上海滩有四千多家民营公司,经日本人这么折腾后,仅剩下一千多家了。工商企业都难以恢复正常经营呢,还奢谈什么繁荣经济呢!”
“纱厂倒了大半,连银行都倒了多半;三十多万工人失业。工厂都倒闭了,谁还需要我生产的设备和零件呢……”周天瑞愤恨地说。
其他会董也都纷纷倾诉原材料短缺、运输困难、货款难以收回等严重各种影响生产的问题。然而,袁卿宸只是打着哈哈说:我会向政府汇报的,却没有半点具体解决的措施。众人见状,明知这位商统会的总会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便随意应付了一阵,纷纷起身告辞。
袁卿宸挥手阻挡大家离去,说:“各位少安毋躁。我须传达军方经理部颁布几项法令,务必请各位理事长们向行会成员传达到。经理部要求……”他传达的军方指令,大概意思是:工厂不得停工,商铺不得关门,银行和钱庄不得停业,否则就按经济犯抓捕。会董们纷纷大声怒骂起来。
“戳那娘的猪头疝,谁不想把生意做下去啊?要啥没啥咋能做下去啊!”孙老四先爆粗口骂道。
“娘希匹的,工厂是自家的,做不下去就关门,这要谁管呢!”潘景瑜骂道。
“要把工厂开下去,头寸、原材料、零配件、工人吃的粮食,日本军方能给解决吗?”
“咳,做生意,做到最后手里只剩下一把债单,这生意还能做下去么?”
袁卿宸手抚摸着脸颊上的胡茬,嘿嘿地冷笑道:“有些人在同仁跟前气壮如牛,敢于犯浑耍野;见了日本人就跪倒在地磕头作揖,尿了裤子呢!”
孙老四嘀咕道:“想必袁会长尿湿过多条裤子了,很有些经验体会的嘛!”
有几个人笑出了声来。袁卿宸朝孙老四狠狠地扫过一眼,继续说道:“至于哪个有胆量敢不遵法令的,那就尽管去试试好了,没人阻挡你去当民族英雄。日本人正好借你这颗愚蠢的猪头开刀问斩呢!要是没这份胆量,就闭紧了臭嘴,经管好自家的工厂和店铺,安分守己过日子,别无事生非招惹祸端!”
这一番饱含杀气话语,使会场里顿时鸦雀无声了。袁卿宸继续说道:“更为紧要的还在后头呢!军方将要对华商企业都实行合营政策,有谁敢负隅顽抗,那才算是真英雄呢!孙老四你不妨先试试?”
孙老四瘪了瘪嘴不敢吭声了。众人却顿时炸锅了。“娘希匹的,这不是明着抢么!”
“难道日本抢得还不够吗?还要堂而皇之地来分我们的家当么!”
“老子关门大吉,不开厂了,回宁波当渔民去!”
“我贱卖厂了,谁要啊?”
会场一副乱哄哄的景象。周天瑞向潘景瑜、方鹤松使了个眼色,三人相继走出会场。
周天瑞在总商会大门口的罗马门柱前站住了脚。方鹤松和潘景瑜两人也跟了过来。周天瑞说:“这总商会如今已成了汉奸会了,我看,今后也不必再参加了。”
方鹤松神色凝重地说:“袁卿宸的话中暗藏杀机,不可小觑呢。”
“谁说不是呢。他不过是个木偶,背后牵线的是日本军部。”潘景瑜面带忧郁地说。
“总要想个办法,能不能直接与日本军方经济部的人对话,不能让这些汉奸们从中再过一手。”周天瑞说。
“就是呀,每次税捐经过他们的手,谁晓得从中揩了多少油呢!再说了日本人究竟是什么打算谁也不晓得,由着这帮汉奸在随口胡说呢。”
“潘兄,你可晓得我在杭州十中的校友梅斯平么?”方鹤松问道。
“咳,我岂能不知晓呢。你不是说他到中央大学当了教授吗。”潘景瑜说。
“他如今在日本人那里很吃香呢。有些事情,可咨询他的。”
“那就请他吃顿饭,约他谈谈。”周天瑞说。
“那好,他哪天回上海,我约好了咱们再聚。”方鹤松说完,三人便分手回各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