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真貌 上（1/1）

“母妃！”

全身包裹着雪貂紫裘的幼童，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沿着兰花障子旁的青石路奔跑，小小的身子轻盈稳当，秀美的白玉脸蛋笑意涟涟，童音清清脆脆的欢呼着，后面跟着一群惊慌的宫女。

“二殿下，小心别摔着，二殿下……”

幼童扑进一个立在梅花树下的宫装美人怀里，咯咯笑着，娇软的嗓音如美玉落盘，母妃母妃……一遍一遍喋喋不休。

“仲儿，我的仲儿今天怎么这样开心。”姝妃浅笑盈盈，秀目微扬，便是风华绝代。

“母妃母妃，父皇今日招我去鸾和殿背书，我背得很好，魏公公说我今后能和大殿下一起随太子太傅学习。”幼童年纪虽小，但口齿极为伶俐，一连串话讲出来，流畅清晰。

姝妃眼角柔和的笑容慢慢溢出几分苦涩，俯下身将孩子抱进怀里，越搂越紧，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

她眼神凄楚地看着前方，姝月宫粉黛如画的高墙，犹如千万年般矗立，心里有个声音愤愤嘶吼，她不要，不要他弃她如屣，就连她的孩子，也得不到一点点爱。

“母妃！”

他笔直地站在白色玉阶前，半高的身体纤细得像是女孩子，狠狠攥住的手指几乎嵌进掌心，一脸安静的看着姝月宫的宫人们个个面孔狰狞，哀嚎嘶鸣着挣扎，直至痛苦死去，他只是倔强得不肯掉一滴泪。

内侍尖细的嗓音高呼：“德熙三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姝妃私结党羽，搅乱朝纲，俘罪，朕怜二皇子孤幼，顾全锦玄两国修好，姝妃自缢谢恩，姝月宫其他一干人等，就地处决，钦赐。”

“仲儿，我的孩子，母妃要你好好活着……。”

尚仅八岁的孩子，倾轧在险恶如狂洪困兽的深宫，频死挣扎，扮讷充傻，终逃不脱被欺凌残害的下场。

那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御膳房偷各宫给看门狗吃的食物，寒冬腊月姝月宫没有添一床棉被，他将所有的衣服裹在身上缩在床角，被牙齿咯颤的声音吵得睡不着，白天和宫女太监们一起清扫庭院，劈材挑水。

那个时候，没人当他是大锦朝的二皇子，大家只知道，他，不过是奸妃遗留的孽障，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更不配拥有那样高贵的身份。

最苦的时候，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最低下的宫人欺负的时候，他都异常顽强地活下来，仇恨早就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他曾发誓，要亲手打败那个人，让他后悔逼死母妃，让他一生都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度过。

可是，可是，他竟然等不到那天，那人第二年就驾崩，百里皇陵，一世王图霸业成了虚无，国丧三月，锦国上下，举练哀伤。

那天，他也哭了吧，躲在乔木灌林后面哭得很伤心，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人也曾将他拥在怀里，教他读书写字，也曾将他抱在肩膀上，采树上的红果子，那个人，他也曾深爱过。

后来他长大一点，渐渐明白母妃为何而死。原来这世上，再美的女人，对于帝王家，不过都是用来利用的棋子，棋子没有用处了，生死只需掌权者动一根指头。

而最可怕，最可悲的是，母妃动了真情，最终爱惨了父皇，也输得一败涂地。那个男人，心里从来只有皇权天下。

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不需要感情，永远高高在上，拥有九五至尊的无上权势，永远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总会想起母妃死前的模样，紧紧盯着姝月宫半掩的殿门，空幽死寂的眼神，就像是被掏去了魂魄，她想见的人还没有来，怎么也不肯闭眼，撑到绝望，才凄凄而笑，吐血身亡。

母妃心机用尽，也换不来一眼回顾，岂知自始至终，那人都离她咫尺宫门，远她悬崖百丈，当年金銮殿上的帝笑结姻，原不过是一场阴谋，红颜却落得情错一生。

所以，才不可原谅！

他不在乎什么千古明君，不慕恋这锦绣山河，他想要的只是高位者的无上权势，只有权势在握，他才能做想做的事，才能安慰黄泉之下母妃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