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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十八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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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剑的手被这细微的干扰带的微偏,剑气凝滞,漫天秋色也停止在此刻,仿佛时光静止。

偏离剑法招式的剑锋擦着穆离渊的脸侧而过,他没有躲,只微微抬手,握住了江月白的手腕,帮他的剑移正了方向。

“小心。”穆离渊嗓音极低极轻,似乎怕打扰了这阵秋风,待确认江月白重握好了剑,才放了手,“别伤到自己。”

剑招复位,将那两缕缠绕的发丝无情斩断——断发扬起又飘落,落进水中,变作摇晃的小船。

秋过冬临。

十三式,北风过境。

十四式,岁暮天寒。

十五式,千里冰封。

十六式,快雪时晴!

剑气戛然而止——

茫茫雪地不闻剑,渺渺光阴不见人。

穆离渊听不到剑吟,也感觉不到江月白仍在。

寂静良久,久到忘却时间,他才又感到江月白的气息忽至咫尺间。

山风、林动、叶落、乌啼、天地颤鸣,万种声音随之一起复归!

“这是第十七式,”江月白的嗓音也在咫尺之间,“风雪夜归。”

穆离渊缓缓吸气,寒风、花香、还有他心上人的味道——这世间最令他着迷的味道。

美景齐聚于此瞬,剑气不该停于此瞬。

该刺出第十八式才对。

“我不知道第十八式是什么。”江月白的剑停在半空,停顿片刻,又说,“也许我师尊也不知道,否则不会在最后一张纸上留下一段空白。”

可惜了。

春夏秋冬十六式造出了风花雪月绝世之景、第十七式又等来了风雪夜归持剑之人,唯独等不到最终的一剑。

“我知道。”穆离渊在漫长的寂静里说。

“是什么”江月白微有诧异。

“一剑穿心。”

沉默一刻,江月白略带怀疑地问:“你如何知道”

穆离渊笑了下:“我见过。”

“见过”

穆离渊思索了一下,稍有歉意地改口:“听过。”

或者说,感受过。

他曾经在灵海山巅,听到过千万人的欢呼呐喊,听到千万人的感慨痛哭、听到剑气携卷杀意向他而来——

而后深深地感受到,一,剑,穿,心!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也痛苦万分。

刹那短暂的一剑穿心,让他重历了漫长半生的爱恨。

“试一试,”穆离渊对面前沉默的人说,“便知道是真是假。”

“用谁来试”江月白问他。

“这里还有别人么。”穆离渊微微笑了笑。

江月白明白他的意思后,拒绝得很快:“不行。”

“成败五五分,不试怎么知道不行。练成了风雪十八式,便可以大破魔军,让‘北辰仙君’这四个字响彻仙门......”穆离渊说到此处,自顾自笑了下,改口低缓地道,“让人魔交界处的百姓重获安宁。”

前半句只是他的愿望,后半句才是江月白的愿望。

他当然要先圆江月白的愿望。

“我的剑还没杀过人。”江月白仍然拒绝。

“我是魔。”

“你不是。”

穆离渊沉默片刻,放开了负后的手,摸索到身前的剑,手指抚上了风雪夜归的剑刃。

每一寸细小的雕花、每一寸凹凸的纹路,他都很熟悉。

“这把剑没沾过别人的心头血。”穆离渊缓缓道,“所以才练不成风雪十八式。”

“我的剑本就不是杀人剑。”江月白语气坚定,“练剑,是为了救人。”

“可若你的剑杀不了人。”穆离渊说,“那便也救不了人。”

良久的沉默。

“我可以杀人,但只杀有罪之人。”江月白想要收剑,“你是于我有恩之人,我不杀。”

穆离渊的手指弯曲,握住了要收回的剑。

“你杀不死我的。”

这句话的语调一改方才的柔缓,显得十分沉冷。

说话者有意改了语调,听的人当然能意识得到。

江月白的神色微变。

剑气极快,快过了江月白的五感。

他没看到对面人的任何动作,便看到银白的剑光与猩红的魔气一齐出现在面前!

“仙魔不相容,你不杀我。”穆离渊低冷的声音与杀气同至,“便是我杀你了。”

在平静里出剑,需要思考。

在杀气里出剑,便不需要。

手中之剑快过了心中所想,仅弹指刹那间,风雪夜归已经贯穿了对面人的心脏!

瞬间,凝结于半空的风花雪月跟随着这道凶狠的剑气同时涌动!

山川江河凄嚎,苍穹大地悲鸣,疾风暴雨落又停!悲欢离合四季时光在这一瞬凝聚——

天地无情,爱恨无心。

第十八式,果然是......

一剑穿心!

“对不起。”穆离渊心口位置喷出了汹涌的鲜血,他却轻声笑着说,“骗了你。”

杀气与魔气都是幻觉,他只是骗江月白出剑。

但这句“对不起”说得毫无愧疚,因为他心里在想,这个骗局是你教我的。

这是风雪夜归第一次刺穿一颗心脏。

浸润了心头血的长剑变得华光流淌,几乎不像剑了,而像是一阵华丽的风雪。

华丽的风雪随着剑身贯穿身体一寸寸逼近穆离渊,强劲疾风猛然吹起他的衣衫与长发,吹开了他蒙眼的黑纱——

轻薄的纱似乎不舍离开这双眼,沿着他鼻梁线条、眉骨眼眶的轮廓缓滑而过,才又被劲风猛地拽离。

穆离渊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闭上了眼。

长剑彻底穿心!两人之间只余一个剑柄的距离。

江月白微微仰头看向他,轻声问了一个与杀戮不相干的问题:“为什么闭眼。”

为什么闭眼。

穆离渊也在心里问自己。

只用睁开眼,他就能在这样气息交错的距离里,看到他几百年来梦都不敢梦到的人。

十九岁的江月白是最风光无限的江月白。

他曾经恨自己晚生十年,看不到心上人少年持剑的模样。

如今这样的心上人就在他面前,他却不能睁眼。

“这样的美景,睁眼看太奢侈了。”穆离渊几乎只用气音和唇形说,“听就够了......”

他发不出声音了,发出了就是哽咽。

风雪十八式成——

人间四季绝境皆现于此刻!

的确美得太奢侈了。

江月白没有抽回长剑,因为他看到那双垂闭着的双眼淌出了水痕。

他从没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过一个人的眉眼。

更没有在温柔的风花雪月美景里,这般凶残震撼地穿心杀人。

他看到微颤的长睫沾泪,像是画晕染开了水渍,在深邃的眉影里化成错落的墨痕。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走过那些笔锋,像是走过了浮生万千山水。

闭目如是。睁眼时该当是怎样的风景。

他第一次对一双眼睛感到好奇。

“很痛吧......”江月白问对方,实则是感到自己的心在痛——他第一次,为了一己私欲杀人了,还杀了一个有恩于他的人。

“不痛。”

“可你哭了。”

他还第一次,让人流了泪。

穆离渊握住了江月白的手,缓缓从自己心口拔|出了已被染成鲜红的长剑。

“我说过,”他轻声安慰似乎已陷入错愕的江月白,“你杀不死我的。”

旧时世界于他而言是不相融的流水,他于此间世界而言也是不相融的过客。

他杀不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也杀不了他。

江月白看着对面人长剑穿心的地方在涌血,向外涌血又向内涌血,而后伤口缓缓闭合。

太虚幻了。

他几乎觉得这只是他在强忍疼痛昏厥过去的一场梦了。

难道是他坐忘虚空,梦中参透了十八式

远方火光冲天!示警之音骤响!

江月白猛然从虚梦中回神——

风雪十八式的剑气此刻才冲破幽深的魔晶火林,浩阔风雪向着整个天魔山脉蔓延。

春风过境,遍落桃花。

盛夏骄阳,颠倒昼夜。

秋风过,白雪吹,血海尽成万里雪原!

“这......这是什么......”

“这是......风雪十八式成了!”

“深夜参透剑法是......是北辰仙君!快!去找北辰仙君!”

营帐接连点灯,传音联讯此起彼伏,灵光飞书如密箭穿梭在黑夜:

“备战!”

“开结界!起阵法!”

一夜修身悟道,万古天人感应,参悟失传已久的风雪十八式。

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倾世绝学——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什么九霄魂断石、什么天魔血珀,都不足为惧!

寂寥的长夜转瞬之间战鼓擂动!

仙气互通灵息,穆离渊听到了那些穿梭来去的仙门传音里紧张的备战计划和兴奋的欢呼呐喊!

他摸索着拉住就要御剑而起的江月白,语调不再低缓,急促地说着:“你要守护苍生百姓,就别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不论是老是幼、不论什么模样。”

江月白此刻当他是梦中悟道虚影,便点了点头。

“一剑穿心,你的剑可以杀遍所有魔。”穆离渊抓紧了江月白的手,颤抖着重复,“一剑穿心......不要对谁心软、不要留一个活口!”

“好。”江月白向这道悟剑虚影承诺,“我记住了。”

穆离渊这才放开了手。

他听着江月白的脚步远去、又听到剑气乘风而起......

他终于睁开了眼。

消散的风花雪月里,他看到发尾飘扬的背影。

他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他的江月白,不论何时年岁、何种模样、近颜还是远影,都是这样让他恋恋难舍。

他来旧时光里见一眼心上人,也来与心上人道别。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

只要江月白在初见时就杀了自己。

往后余生再无痛苦折磨和腥风血雨。

穆离渊目送着那点雪白消失在远方。

也在这片初遇的战场等待自己消失。

他这一辈子,吻过江月白、吻过他们的小圆。

已经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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