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彩云镜(2/2)
亮到他几乎觉得自己走在白昼。
云桦抬头看了一眼,大如玉盘的明月当空照耀,格外刺目。
他低头算了算日子,似乎要到八月十五了。
好日子。
云桦悄声进屋。
床榻无人,但他并不惊讶。
锁情是他控制的,被控情的人毒发到了什么地步,他最清楚。
他一步步走向屋子深处,在角落里看到了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黎鲛——面色惨白,嘴角却渗着血。蛊毒浸入心脏,黎鲛这几日病得更加严重,已经到心智不清的程度了。
但这张脸就算病着,依旧很美。
甚至在云桦看来,更美了。
毕竟神志不清的病美人,才最听话。
云桦走近,逗弄宠物般低声喊道:“鲛儿”
黎鲛惊恐地抬起脸,看清来人后,慌张害怕地扑进云桦怀里:“师兄!救、救我......救我!”
云桦顺势将她揽进怀里,假情假意地问:“怎么了,谁要害你”
“他们......”黎鲛浑身剧烈颤抖,“他、他们要杀我......”
云桦虚假的笑僵硬住,脸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黎鲛已然神志不清,但任何胡言乱语也都有根据来源。
想必是她前几日听到了什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
要杀她......杀黎鲛......
云桦心内飞速思忖着——
难道......晚衣竟然要杀了黎鲛!
云桦心底一凉,他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下这样一步狠棋。杀了黎鲛,等于断了他最后一个可以用来做要挟的筹码。黎鲛一死,不仅他的目标诉求要完蛋,连他现在的待遇都全要被收回!
他的命......也没必要留着了。
“不怕、不怕。”云桦心不在焉地安慰了两句,“师兄会救你的,你要听师兄的话,听师兄的话,师兄就让你好起来,嗯”
“好......”黎鲛虽然身上还在痛,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莫名想要相信依赖云桦,点着头,“我听......”
云桦起身去关上了房门,而后点亮了屋内的灯烛。
长夜暖烛,若抛去那些暗流涌动勾心斗角,此间静夜倒有几分朦胧暧昧。
云桦回到塌边,黎鲛迅速抱紧了他,瑟瑟发抖的身体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哥哥......”
云桦表情微微一僵,而后笑了起来,手指拨开她的软发,低头在她前额轻吻了一下:“好鲛儿,听哥哥的话就对了。”
哥哥,这两个字是江月白的专属。
可如今也成了他的。
云桦亲吻黎鲛的时候,体味到的不是终成眷属的愉悦,而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欣喜——他的手指穿过薄纱与秀发,心里想的却是江月白。
他这辈子,也算赢过江月白了吧。
......
翌日天刚蒙蒙亮,院子外就传来人声和脚步。
云桦毫不畏惧,因为他很早就摆好了表情,端坐塌边恭候了。
房门被推开,云桦见到来人略有惊讶的神色,微微一笑,温声道:“晚衣,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你......”晚衣脸上讶色很快就收了,转为冷眉微蹙,“你在我师娘的房里做什么”
“保护她啊。”云桦搂着怀里的黎鲛,看了看晚衣身后跟着的秦嫣,不紧不慢道,“你们这么做,若是传出去,让全天下人知道,沧澜门掌门是个冷血至极、能狠下心杀自己师母的人!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还会拥护你这个新主吗”
晚衣道:“我的名声,轮不到师伯来操心。”
云桦笑了笑:“孩子,名声就是天,名声大过一切。你知道你师尊为什么能稳坐尊位吗就是因为‘名声’这两个字,他年少成名,做什么都一帆风顺得心应手。我们这些普通人做起事来,可就难多了,怎么不互相体谅,反倒互相为难呢。”
晚衣冷冷说:“不为难。师伯若还执迷不悟,一起杀了就是了。”
云桦脸色有些难看:“晚衣,你这样做,你师尊该怎么想你要杀的,可是他最亲的亲人。”云桦停顿一下,目光扫过晚衣身后跟着的各个峰主长老,“你下手这么狠,往后谁还敢为你卖命”
晚衣沉默了一瞬。
在场的峰主长老也都陷入了沉默,他们明白云桦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晚衣今日能杀黎鲛不心软,以后若要杀他们这些没有亲属血缘关系的人,恐怕更是不眨眼。
“我要的也不多,只是把我原本的东西拿回来。”云桦在寂静里开了口,“正好趁着今天良辰吉日,补办沧澜令的接任大典、还要补办我和鲛儿的婚礼。”
“绝对不行。”晚衣当即拒绝,“她是师尊的未婚妻,全仙门的人都知道,你这样做......”
“正因为全仙门都知道,我才要娶她。”云桦微笑着说。
“你别太......”晚衣面容有了怒色,她转过头,目光落在缩在云桦怀里瑟瑟发抖的黎鲛身上,换了语气,轻声唤道,“师娘”
但黎鲛早已经神志不清,只认得云桦一个人,一遍遍重复着:“哥哥......哥哥救、救我......”
云桦低头瞧着怀里人,故意当着这些人的面问:“你想要嫁给哥哥吗”
黎鲛迷茫地看向云桦的脸,她什么都记不清楚也想不起来,只能记得遥远岁月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她追在那个身影之后,欢快地喊着“哥哥”。
那个人是哥哥,这个人也是哥哥......
既然他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那么嫁给面前这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何况远处那些人还要杀死自己,只有这个人可以保护自己。
“我......”黎鲛愣愣点头,“想。”
晚衣似是失去耐心,直接从身侧的秦嫣手里拿过药瓶,向前快走几步,弯下腰,对黎鲛说:“师娘,你病了,认不清人了。吃了这药,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黎鲛却一下子缩进云桦怀里,眼神惊恐:“你......你是谁”
“好了好了,不用怕。”云桦拍拍黎鲛的肩膀,又捏了捏她那张带泪的脸,“笑一笑,咱们待会儿就去成婚,别哭丧着脸。”
“成婚......”黎鲛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转过身,一层层掀开枕头被褥,从床榻最底下取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
这件衣服只有她知道放在哪里。
压在她曾经入梦的枕下,已经放了许多年。
她把红裙别扭地套在身上,站起身转了一圈:“好看吗”
绣花红娟金丝薄,霞帔珠坠如冰晶。
这是当年,她要和江月白成婚时,那件嫁衣。
在场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件衣服。
可是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复杂,甚至古怪。
黎鲛低头看着红裙珍珠旋转,单薄的记忆里又出现了点别的画面——
她想起她曾穿着这件嫁衣独自一人站在黑夜的镜前,低声自语:“可惜他看不到......”
他是谁是自己要嫁的人吗
那不就在这里!
黎鲛抬起头,看向云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好看吗”
云桦表情奇怪,挤出的笑也奇怪:“嗯,好看极了。”
不对......
这种感觉不对......
黎鲛看着云桦的脸,感觉哪里都不对。
屋内诡异的寂静被突如其来一声“砰!”的巨响打破。
大门忽然被从外猛地踹开!
强烈的日光涌入屋内,天空中耀眼金光四射,好似烈阳降落在山巅。
苏漾大步冲进屋内,一把拉起黎鲛:“走!”
周围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云桦刚要起身去追,却感到迎面的热浪席卷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嘈杂——
不属于沧澜山的嘈杂。
那些嘈杂声很遥远,但又很近。
铺天盖地的欢呼吵闹,近乎沸腾!
云桦心头一跳,快步走出房门。
炽烈的日光霎时间灼痛了他的双目!
他强行睁开双眼,忍着酸痛仰头去看,只见明亮的空中只有光芒没有金乌,晴空万里的天幕被撕开巨大的裂口,化作一张七彩光晕流淌的明镜。
彩云镜!
昔年仙帝率飞升大能降世,登仙台彩云翻滚,就是开了这样一面七彩云镜,将登仙台上情景映于天幕,三界尽可观!
不仅可观,还可触可碰,只要想到登仙台去的人,越过气浪传送云,便可直达!
这是呈现给全三界的一场盛会!
沧澜山的修士与弟子都纷纷奔出,抬头仰望着这场奇观。
不止是沧澜门,而是仙魔人三界各处,都在仰望天幕。
许多好奇的修士都已经跨过了仙镜传送云,到了登仙台下。数万人影簇拥的登仙台热闹非凡,欢呼吵闹声被彩云仙镜放大,传遍整个天地间——
晚衣听到那些欢呼里熟悉的名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过身,盯住云桦:“登仙台上开云镜!你还不快给我师娘解毒!”
云桦大笑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又赶紧在你师尊面前装起有情有义了刚才是谁要下杀手来着”说到此处,云桦笑容骤然消失,阴森道,“我要的就是江月白回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要他亲口向全天下人承认,仙门尊首的位置,就是留给我的!”
晚衣望着云桦癫狂的神情,微微有些怔愣。
“他曾经在凌华仙尊死前发过毒誓!要护黎鲛一世平安!”云桦面容扭曲,声音也逐渐扭曲狰狞,“如今黎鲛成了这副鬼样子!他却风光飞仙!他今日若不答应我的条件,那就看着黎鲛不人不鬼地去死!我看他还怎么和凌华仙尊的在天之灵交代!”
仙光耀眼,铺满天空。
云桦昂首阔步,毫不惧怕,大步走向前!
他知道他要挟不住晚衣,但他绝对能要挟得住江月白。因为这世上谁都可以放任黎鲛去死,唯独江月白不可以。
“快!”苏漾在前拉着黎鲛奔跑。
黎鲛受了惊吓,慌乱万分,想要挣扎:“你、你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
春风迎面,两人跨入仙云。
猛然扑面的暖流冲散了沧澜山的阴雨连绵,也冲散了黎鲛心头的阴郁煞气。
彩云翻滚的登仙台赫然眼前!
黎鲛微微一怔。
金光满台,红绸飘荡。
早已聚集在台下的修士们见到来人,纷纷为她让开道路。每个人面上都是羡慕与祝福的笑容,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与鼓掌......
黎鲛觉得走进了幻梦。
这是她梦里才梦到过的景象。
她缓缓向前走,两侧的笑脸一张张后退,露出了道路的尽头。
她仰起脸,迎着光看去——
一袭红衣在仙云里耀眼,黑发随风,衬得清冷出尘的面容平添几分飞扬,好似带她回到了她梦里的那个少年时代。
江月白在光晕里转过身,朝她伸出了手:“鲛儿,来。”
黎鲛静静望着江月白,良久的凝望之后,忽然眼泪断了线往下掉。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蛊毒都消散了效力。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江月白。
这三个字刻在她心里最深的地方,就算是最狠绝的毒也染不到的地方。
很多年前,她满怀憧憬地想象过江月白身穿喜服来娶她的模样,可惜她没能看到那幅场景。
那是她一生最遗憾的事。
如今她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江月白。
远比她那时想象的更加好看。
苏漾在她身后说:“鲛儿,去吧!你的月白哥哥来接你了。”
黎鲛回过头,也看到了苏漾眼底的泪。
她终于明白了现下的一切——此去飞仙,便能了却凡间所有爱恨情仇。
什么锁情、什么蛊毒、什么流言蜚语......
全都一笔勾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