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宁碎(1/2)
得而复失
穆离渊重走一遍来时的路。
赤焰焚天的火山依然烧得凶残,腾跃岩浆的长河比来时还要滚烫。
但当他踏进翻滚的火河,却发觉并没有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感——
火红炽热的河水,竟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那,尽数凝结成了寒冰。
雪白的寒霜还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浩阔的鬼焰河转眼之间成了一望无垠的平坦冰川!
像是在为他恭敬地打开前路。
穆离渊知道这并非是鬼焰道大发慈心,想要同情保护他这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
而是因为他怀里的死生之花。
死生之花是这里的主人,这里的火焰再凶猛,也不敢灼烧它。
伤口未愈合的皮肤接触到冰川,仍旧隐隐作痛。
但穆离渊早已不在乎这些痛。
他满心都只有江月白。
......
回到魔界的时候,穆离渊浑身的血还没有凝结干涸,冷风吹动带着血渍的黑袍,苍白皮肤沾血,衬得眉眼更加深邃,格外疲惫。
魔宫前的守卫霎时间跪了一地,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
天魔血脉在慢慢愈合伤口,但浑身的伤痕过深过多,尤其是左手,仍然在流血。穆离渊没有给自己疗伤,也没有去找生血琥珀,随便捏了个止血复伤诀让左手暂时恢复原状——他不怕疼,只是怕见到江月白时弄脏了对方。
穆离渊走进清川殿前的广场,黑靴踏过的地方留下一串血迹。
守在殿前长阶两侧的数百魔卫被这样的情景吓了一跳,黑魔面具下露出的唇色和脸色一起煞白!
他们惊慌失措地跪地:“尊、尊上!”
下跪的动作凌乱,很反常,但穆离渊没空搭理他们,或者说,根本没有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东西。
他快步登上殿前长阶,径直向里走。
他只想快一些见到江月白。
殿门前的魔侍同样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拦在门口:“尊上......”
穆离渊低声道:“滚开。”
平日里向来小心谨慎的侍从守卫,今日却如此频繁地惹他不悦,着实够他狠狠发一顿火了。
可他今日没工夫去惩治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到尊上不悦,拦路的那个魔侍却没有让开,虽然他的双腿都在剧烈打颤,发抖的话几乎走了音:“尊、尊上......那个、那个人他......”
穆离渊脚步终于微微停顿,皱起眉:“他怎么了”
“他......呃......默苏大人吩咐说......”那魔侍说得结结巴巴,犹豫了一下,又急忙改了口,“呃不、不是......是还没、是东西还没搬好......”
穆离渊听得满心烦躁恼火,直接绕开了他就要往里走。
可旁边几个魔侍魔卫一起下跪,拦在了入口。
“默苏大人说两个宫殿的物件还没有搬好!”他们惧怕得伏身叩首,“那个人还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
穆离渊脸色极差。
此处宫殿是穆离渊专门挪开魔界传武秘宝、用天魔血珀的碎晶石布设了灵场结界的宫殿——等江月白醒来之后,在这里养伤可以恢复得更快。
不仅是身上的伤痕、还有灵脉里的那些毒,都能慢慢养好。
前日离开的时候,他明明仔细交代过默苏将江月白安置到这里来,为何会到现在还没搬好
穆离渊心底有怒意,可他现在没时间也没心思发火,他的心思全被那个人占满,不想在旁人身上耽搁任何时间。
他转身快步走下台阶,朝着原先的宫殿而去。
魔界白昼渐逝,天色低沉,似乎山雨欲来。
扑面的风里尽是压抑的湿闷。
穆离渊回到星邪殿,还没进殿门,便看到默苏率先从殿内走了出来。
他没有多看对方,直接向殿内走,第一次怀着这样期待急迫的心情走过殿前长阶,手心里都浸满了汗。
“尊上......”默苏跟上他,话音在抖,甚至比方才那些魔侍魔卫们抖得更厉害,“尊上......我没......”
穆离渊心头忽然没由来地一紧。
他侧眸扫过默苏的脸。
对方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尊上不要进去!他、他......我不是要......”
向来雷厉风行的默苏如今无比狼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怎么了”穆离渊低声喝断了她的嗫诺,“好好说。”
可默苏只摇头,不回答。
一瞬间穆离渊脑海中想了无数种可能。
难道是仙门来了人,把他的江月白又抢走了
可是魔界禁制重重、魔宫重兵把守,仙门的人如何能一天之内就攻进况且这里也不像有人闯入过的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离渊烦躁地踢开匍匐脚边的默苏,一脚踹开了殿门!
殿内安静无声,光影透过窗子错落地打在床幔。
一切都与他走时无异。
可却让他莫名不安。
穆离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榻前!
他深吸口气,在心里想:
没关系的,就算他们把他的江月白抢走了,他大不了再去一趟仙门,把这朵死生之花送去就好了。
哪怕他这个时候重伤在身,会被仙门围攻剿杀。但只要江月白能好好的,他怎样都可以。
颤抖的手指一把掀开帐幔——
床上白衣如旧。
穆离渊悬在嗓口的心猛然落了回去,一切惧怕与恐慌都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的江月白还在。
他重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仰头背靠在床柱上深深呼吸,单手捂住脸,良久,抹了把额角的汗,压下微促的喘息,向着床榻走了几步。
只别一日,他已经想念得心颤。
轻风顺着窗缝流进,微微吹动白衣。
他的师尊还在这里安静地躺着等他回来,再没有比这一刻更美好的时候了。
穆离渊不敢坐,怕身上的污秽弄脏江月白,站了片刻,缓缓俯身跪在了塌旁。
纱幔轻荡,光影如水波浮动,温柔地落在江月白身上,微风沿着侧颜的轮廓抚过,拨动碎发与眼睫。
穆离渊双臂交叠塌边,垫着下巴仔细盯着江月白看,心想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动人,连多看几眼都觉得奢侈。
他抿着唇,极力按捺着急促的呼吸,像怕打扰了睡着的人。看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替江月白挑拣开脸上的碎发,做完了这些,手却没收回来。
犹豫了一下,他拉住了江月白的手。
“师尊,我去了虚空门,鬼焰道也不过如此,没传说那么可怕,”穆离渊轻声说,拉着江月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终于感到心头那块空荡与不安被填满堵上,“昨夜我还以为要死在赤焰河里了,可我那时只有不甘心,我发现我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见不到师尊了。”
穆离渊把江月白的手握在掌心,低头想去吻,又觉得这是冒犯,只隔着自己的手背碰了碰,嗓音微有哽咽:“我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师尊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我马上就吩咐他们去把死生花炼成药,师尊服下后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微红的眸底里血丝瞬间蔓延开,穆离渊脸色僵硬,整个人呆住,连呼吸都不能了。
他看不到自己手里江月白手指的颜色了。
殿内没有蜡烛,暗淡的月色铺满床榻。
穆离渊抬头望向榻上,白衣下的人竟变得像梦中即将消散的故影一样单薄透明!
露出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失去颜色,有的地方骨肉已经彻底消失,像是白雪化成了无色的水、而后飘散成无形的烟。
穆离渊脑海中空白一瞬,又轰然爆开嘈杂乱音!
他慌张起身,手忙脚乱地去解江月白的衣衫——
衣衫内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融化,苍白的皮肤上慢慢绽开一朵朵无色的花,残忍地吞没掉他朝思暮想的人。
“怎么回事......”穆离渊憋红的双眼涌出了血泪,口中嘶哑地喃喃,“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想也不能接受,只能一遍遍无助绝望地低问。
在仙门和魔界都待过多年,他不是没见过这种情景,但当这幅场景出现在江月白身上时,还是让他手足无措。
玉碎......是玉碎......
一种能毁掉灵体的仙门奇毒,仙门修士常在受辱时给自己用的毒——中毒者的身体会在毒发后一寸寸灰飞烟灭。
死生之花还没得及炼化成丹、研磨成药!可江月白的身体已经要在他眼前彻底淡化消失。
“不要......别这样对我......”穆离渊呼吸急促、心跳错乱,颤抖的手摸向自己怀里,扒开破碎的布条拿出死生之花,徒劳地将这朵能起死回生的花按在江月白身上、堵在那些融化的地方,“师尊......你别这样对我......”
但却无济于事,带血的花垂落在江月白胸口,根本阻挡不住那些无色的伤口扩散。
殿外炸雷震响,惊碎了月光。
疾雨瓢泼而下,将室内罩入黑暗。
穆离渊被汹涌的恐惧和绝望淹没。
死生花制成的九死回生丹可以修复灵体内的丹府灵元,理顺灵脉召回残魂,起死回生。
但前提是存放灵元的灵体和丹府还在!
“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好不好......”穆离渊失魂落魄地对着死人说话,他扑过去抱起江月白,却只能看着冰凉的人身上逐渐化开透明的圆圈,像是一幅本就浅淡的画在水滴落下中稀释渐渐淡去。
“不要这样对我......我已经知道错了......”穆离渊混乱地说着,近乎哀求,“求求你......求求你师尊!”
默苏听闻响动从殿外追进来,只敢停在远处:“尊上......这玉碎毒藏得隐蔽,我今早才发现,我当时、当时想给尊上传音,但怕......”
玉碎。
毒如其名。
此毒服下之后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影响、更不会干扰到平日里在仙门的起居修炼,因为这种毒只有感受到周围魔场的魔息时才会开始渐渐弥漫。
被俘虏到魔界的修士往往会受到非人的折磨,他们宁愿让自己的灵体融化成无形无色的烟云飘散,不留一丝在世间,也不愿意被魔族侮辱。
可是江月白上次来魔界时体内并没有这种毒!
为什么这次却会如此!
到底是沧澜门的人给师尊尸体上涂的毒还是师尊离开魔界后自己服的玉碎
穆离渊的心绪混乱不堪!根本无法思考!
他横抱着江月白跌跪在地,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我已经知道错了师尊,不要这样惩罚我,好不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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