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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昔时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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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与红蜡在镜面蹭出狰狞曲线

幻境之中大雨滂沱。

到处都是雨水,却不是纯净清凉的雨水。

而是肮脏的雨,染着杀戮污血的脏雨。

是独幽琴千百年前随着上一任主人见证经历过的残酷战争。

杀伐与呐喊声刺耳,鲜血时不时飞溅而过。

郁行舟在摔落在尸山血海里,怀里的独幽琴也不知去向,他奋力爬起来,抹去脸上的污渍,抬头看向对面——

江月白站在污秽的血雨里,却片尘不染。

独幽琴静静躺在他左臂。

太陌生了。

江月白不会做出这种事。

“江月白不是疯子,你不是他......”郁行舟在腥风血雨里踉跄一步,隔着弥漫的血雾去看江月白,“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江月白淡淡说:“杀你。”

郁行舟冷笑:“杀我”

若对方不是江月白,他杀不了自己。若对方真是江月白,他不会轻易杀人。

郁行舟根本不怕。

“来啊。”郁行舟扬手召出了东风破,横琴身前,“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郁行舟双手一起划弦,瘦长有力的指节在接触琴弦时温婉有度,仿若拨云弄雨,却在下一刻雨转雷鸣,东风破迸溅出千钧之势、化作尖兵利刃!

江月白没有躲,白衣被琴音震出数道裂口。

郁行舟的手猛然回转,指尖在七根弦上行云流水游走,像是吟风诵月的翩翩公子,可在出手时又是直取咽喉的致命一击!

他总将凶狠的招数隐藏在风流佳韵之中,让人将死却不知、临死却犹恋......

这便是琴圣最引以为傲的杀招。

江月白仍旧静立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只注视着那双拨弦的手。

护身真气弹开了琴音。江月白在破碎的曲调中说:“是你。”

郁行舟笑起来:“是我什么是我奏曲悦耳,还是我风度翩翩”

江月白说:“是你拿走了斩雷。”

郁行舟一愣,随即又笑,像是回忆起一桩再平常不过的旧事:“我当是什么让北辰仙君一改往昔风姿,原来费尽周折是为这个。”

他翻袖托起东风破,“斩雷乃红颜好友相赠,已被我融进东风破,你现在就算是抢回去,也没用了。”

江月白没有看他的东风破:“一张琴而已。”

“是啊,一张琴而已。”郁行舟笑了笑,“你有独幽了,自然看不上斩雷。北辰仙君什么没有可我们就不一样了。多少人做梦都想有一把斩雷琴。昔年百妖山下,我化作老者前去救人,本想潇洒一回为苍生,献祭这把东风破毁了妖巢,谁知输给少女三声拨弦。此时想来,那便是我们的劫数。”

“是她的劫数,”江月白道,“不是你的。”

“北辰仙君何出此言”郁行舟说,“我仰慕晚衣,她也爱慕我,我们真心相爱,奈何情深缘浅,只能错过。她的劫数亦是我的,我们互不亏欠。”

江月白冷冷看着郁行舟:“你一个男人,想要什么大不了去明抢,非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么。”

“我一个男人。我这样一个男人。”郁行舟重复着江月白的话,摇头笑叹,“雅乐风流债非债,名琴佳人皆红颜。北辰仙君也是不缺女人的男人,春宵一夜情也真,不能理解吗”

江月白没有说话,缓缓垂下了手臂——风雪夜归在寒雾缭绕的掌心一寸寸化出形状。

郁行舟神色一滞,笑容凝固:“你真要杀我”

剑出无影!他最后一字的字音还没说完,冰寒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颈前!

郁行舟后退了一步:“因为斩雷琴还是因为晚衣”

他不能相信。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远远不至于北辰仙君下杀手。

他是琴圣、是空鸣山庄的掌门人、是二十六家的座上宾!

他不信江月白会因为一件兵器或是一段露水情缘,就轻易杀了他。

“想不明白,”江月白低声说,“那就去黄泉路上好好想。”

“慢着!”郁行舟用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向江月白,声音有些许颤抖,“晚衣她若是知道我死了......死在你的手里,她会怎么想!她以后会怎么对你”

风雪夜归剑抵着郁行舟的咽喉,但没有继续向前。

“她会伤心,她会恨你。”郁行舟不再后退躲剑锋,他很清楚自己这回一定赌赢了,“我是她最爱的人。”

猛然一道鲜血飞起!溅湿了江月白的前襟。

红雨茫茫,到处都是血,不在乎多这一抔。

魔界的雨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

寒风和冰雪冲不淡的噩梦。

穆离渊如今有千万种驱散噩梦的灵丹妙药,但他一次也没有服过。

他不想忘记那些梦魇。

甚至对每夜痛彻心扉的疼痛上瘾。

天际阴云密布,偶尔闪过的惊雷将漆黑暗夜撕开一道口子。

夜深忽梦少年事。

穆离渊再次看到多年前仙魔大战的战场。

魔族的尸体堆满了山谷,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天际悬着没有融化的仙门阵法残光,如同半睁半闭的幽幽巨眼,凝视着这片惨烈的土地。

魔族兽纹旗歪倒在堆起的尸身上,旗杆折断,只留残旗半面,在腥风里凄惨飘荡。

远处的魔宫燃着烈火,浓烟冲天,晚风刮过,送来纷纷扬扬的火星,瞬间将残旗烧成了齑粉!

穆离渊趴在尸堆里,他的衣服已经被灵火燎着,烫得肌肤剧痛。

但他一动不敢动。

仙门的探灵阵还在搜寻魔息。

火把移动在尸山上,修士们逐渐逼近的脚步如同催命钟声。

“找到了!!!”

碎石堆被一脚踹开,有人揪着头发将他提了出来。

胸前象征身份的魔族琥珀被扯下——

“就是他!魔尊与妖女的儿子!”

一瞬间数百件杀气的法器一齐对准了他!

仅仅是随风而来的灵浪便撞得他头晕目眩,几欲吐血。

“慢着。”人群后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

他惊恐地抬起头,看见修士们纷纷退让开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漆黑暗夜里的一抹雪白,雪白到刺眼的一把剑。

他从未见过那样奇异的剑——长剑周围飘绕着风雪,蜿蜒的血水顺着冰晶般的剑身缓缓下爬,从剑尖处吐出一滴浑浊的血泪,融化进尸骨泥泞中。

“留着他的命。”白衣男子提着剑走近,眉眼如手中剑一般冰冷,注视着他胸口的魔纹,“我要带他回沧澜门。”

巨石滚落,业火燎原,魔宫在烈焰中彻底化作灰烬!

漫天血腥的夜色成了一张扭曲的画布,轰然撕裂,湮灭不见!

一点白色出现在漆黑的梦魇深处,而后慢慢放大,连成巍峨的沧澜雪山。

紫藤花飘落,春寒峰又度春风。

他跪在冷意未消的春日残雪里,天边夕阳渐落,廊下花藤摇摆。

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穆离渊和旁边的纪砚立刻一起跪直了身子。

昨夜他跟着师兄偷跑下山,结果被山门守卫抓了个正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下山。

师兄下山是为了喝酒,而他只想吃集市上的桃花酥。

可他已经连着三次没有吃到了。

长靴一步步踏雪而来,江月白的脚步停在他们面前。

“康峰主要打扫校场,”江月白对纪砚说,“你去帮忙。”

纪砚抬起头:“哦......是、是!”

微岚峰有三十九处校场,打扫校场是最累的活,连外门洒扫弟子都不愿意去做。

但纪砚此刻却欣喜万分,因为给了惩罚,意味着师尊原谅了他。

他欢天喜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离开,直到转过回廊才敢微微放慢脚步,面容扭曲地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纪砚离开,江月白向前走了一步,垂眸看着穆离渊。

穆离渊也抬头看向师尊。

——他只是从犯,也许师尊大发慈悲,要让他起来了。

“你继续跪着。”江月白嗓音冷淡,在离开前说,“跪到跪不住为止。”

太阳落山,气温变冷,空中尽是乌云,似乎要下雪了。

穆离渊在晚风里打着哆嗦,觉得无比委屈。

他也许会冻死在这里。

饥寒交迫的时候他不着边际地想:如果自己真的冻死了,师尊会不会伤心呢,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追悔莫及呢

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幻想:师尊大约只会冷淡地说“埋了吧”。

毕竟上次他从食谱上学到一道烤肉,兴致勃勃烤好拿去给师尊尝,师尊却罚他连跪了七天七夜,期间他饿晕过去几次,江月白都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他那时发誓要和师尊赌气,拒绝师哥师姐喂的水和饭,打算一死了之。

后来有人来看他了,但不是师尊,是他脾气火爆的师叔,上来就给他一顿拳打脚踢。

“小兔崽子!”苏漾一边踹他一边吼,“你知不知道你的剑谱都是江月白熬夜一字一句亲笔写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给你仔仔细细标好重点写好注释,什么待遇啊你的每把木剑都是他亲自做的,你浑身这些零零碎碎每一件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宝器!你倒好,从来不珍惜,说丢就丢,剑谱当柴火烧,整天满脑子都是吃!玩!蠢货!”

后面的谩骂他逐渐听不清了,他被打得奄奄一息,脑袋流着血趴在地上喃喃:

“我要死了......”

“师尊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死了正好,”苏漾恨恨道,“他就不该收你这个徒弟。”

江月白不该收他这个徒弟。

这句话他听很多沧澜山的长老前辈们说过,他们说江月白“不该”,说他“不配”。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他一靠近就立刻避开,不与他接触。

他虽是掌门的亲传徒弟,却被其他峰的弟子疏远排挤,他喜欢玩,却没人和他玩,只能自己玩,只有师哥纪砚不嫌弃他,虽然总是打他欺负他,但是唯一愿意带他玩的人。

苏漾抬脚踢了他一下,穆离渊被踢得翻了个面,从趴着变成仰躺着。

“不是不来看你,”苏漾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在给你重写剑谱,觉都顾不上睡,马上开春历练了,你没剑谱怎么练剑啊。”

听到这些话,穆离渊瞬间不想死了。

他的师尊心里还是有他的!

既然他上次没有被打死,那么这次也不能被冻死。

夜深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雪。

穆离渊胡思乱想着跪得昏沉,连什么时候歪倒睡着了都不记得。

晚风吹过,他闻到冷冽的薄香。

他睁开眼,灯笼光影朦胧,只看到江月白落满霜雪的黑发。

他立刻重新闭上眼!

冰凉的白衣贴着他的脸,他埋在江月白的胸口,能听到心跳的轻微震颤。

他装睡,因为这个待遇太难得。

师尊居然来抱他了!

果然跪在雪里受的这点苦是值得的!

谁能像他这样躺在整个三界最最最厉害的北辰仙君怀里

放眼全天下,三根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而他就是三根指头中的一个,这是无与伦比的地位!

江月白抱着他回了房间。

暖炉已经点上,热水也已经放好。

微凉的手触到他的皮肤,替他脱了寒雪浸湿的衣衫,将他放进温暖的浴盆。

木梳沾了温水,江月白坐在浴盆边,替他梳着冻硬结霜的长发,带着薄茧的指腹偶尔擦过他的侧脸与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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