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奸商(2/2)
她身上一阵阵发冷,蜷缩在地上,同那冰冷的佛像待了一整晚。
云烟身上的衣衫有些薄,白纱层层叠叠覆盖在身上,她瞧着好?玩,止不住道:“小菊,你瞧,像不像仙女儿”
小菊是?个实诚孩子,沉默半晌,道:“奴婢没见?过仙女,不知道像不像。”
云烟垮了脸,茯苓笑道:“娘娘,您就可劲欺负小菊。”
“到底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云烟愤愤道:“明明可以顺着我的话往下说的呀,偏要说没见?过。”
小菊挠头:“就是?没见?过呀。”
云烟生着闷气,但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道:“当年?明昭皇后怎么住得这?么偏”
茯苓浅笑着,“听?说是?王娘子当年?霸道,先占了距离陛下较近的明月阁。”
“这?还?得了”云烟有些恼火,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没关系,反正现在在芙蕖小筑的人是?她。”
夜幕沉沉,王若樱已然在这?里待了几日了,听?太原回?来的董姑姑说,她状态不算好?。
云烟自己想想也是?,在祠堂那样阴沉沉的地方待了三年?,不是?抄经便是?念佛,便是?再狠毒的心肠,也不得不对某些东西?有些敬畏之心。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里,云烟与人出了宫。
她推开芙蕖小筑的门,一个瘦得可怕的女子跪在佛前,面?前的香烛怎么都点不燃。
“我来吧。”
门吱呀一声关上,王若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一般,身子顿住,不敢转头。
“怕什么呀,王娘子。”
云烟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火折子,将烛光点燃,映照着她的容颜。
即使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也能依稀看见?她精致的五官,几乎能想象出从前是?怎样明媚的少女,如今竟然落得这?种模样,甚是?吓人。
王若樱顺着她的手,目光缓缓上移。
在她眼神接触到她脸的同时,一声尖叫从喉咙中发出,不过片刻却又像被人掐住了嗓子一般,叫都叫不出来了。
“你——”
她止不住地后退着,手抬起指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满是?惊恐。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来人,来人啊……”
她想要逃离,却被身前的桌木限制了发挥,几乎动弹不得。
“王娘子在怕什么”云烟恰到好?处地开口?,露出浅浅一笑,“第一次相见?,认识一下,我是?云烟,勉强……算是?你嫂嫂。”
“云烟……”她喃喃念叨着,眼睛忽然凝视着她,“你便是?那个新封的贵妃”
云烟歪了歪头,“是?我哦。”
“你,你的脸……”
王若樱颤抖着嗓子,看向她的面?容。
“怎么会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她恐惧地摇着头,看着她与从前阿枝一模一样的容貌和声音,甚至是?走路的姿势,大喊着开口?:“不!你就是?,你明明就是?她!”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对不对。”
她瑟缩在桌木旁,强行让自己稳定着心神。
她不害怕,不能害怕。她都这?么狠心,都已经回?到京城了,表哥还?让她住在晋王府,没有抛下她不管,她已经快要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表哥亏欠她良多,她也有对不住表哥的地方,他们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应该生生世?世?纠缠到老死?!
“李芸,李芸,”她轻声唤道:“我是?害过你,可你的死?与我无关呐,那时候我还?在太原,同你相隔千里,那火也不知道是?怎么燃起的,你就算是?要寻仇,也不该来找我……”
云烟站直了身子。
整个屋子中,只燃了一根灯烛,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身上飘飘然的白衣宛如鬼魂,像极了民?间故事中来索命的女鬼。
王若樱亲眼看到她徐徐开口?,缓声道:“看来你还?认识我,王娘子。”
云烟步步逼近,她只能后退,到最后退无可退,只能看着她向前。
“你怕我做什么”云烟忽地一笑,“做了亏心事”
王若樱颤抖着身子,夜色已经很沉了,整个屋子中只有佛像前的那一点光亮,她的身子又被自己折腾得虚弱不已,连逃都不知如何逃。
佛像被橘黄的烛光照亮,眼前人的身影也映着淡淡佛光,她尖叫起来,双手扑腾着保护自己,“别过来,你别过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错……”
祠堂三年?受戒早就让她养成了习惯,“是?我不知好?歹污蔑皇后,是?我设计的一切,我知错,赎罪便是?……表哥,表哥……”
她呼唤着表哥,想要赶走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
云烟虚虚抬手,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王若樱听?着她飘忽的声音,心跳得飞快。
她在芙蕖小筑根本睡不着,本就病痛,如今更?是?几夜没合眼,濒临崩溃的边缘。
“事情究竟如何,你自己最清楚,对吗”
云烟出声,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你不是?同人说,我会巫蛊之术么”她轻轻开口?,“北凉确实能人异士不少,你觉得……我究竟会不会”
“这?一切是?你的污蔑,还?是?真?的又或是?假的”
云烟轻笑,“我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呢,生前的事,谁能了解”
衣衫轻薄,随着她进来时未曾关紧的门漏的风一同飘起,王若樱终于,她终于害怕了。
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不过是?,不过是?让人说了些话,做了些事……”
“又没有杀你……”王若樱一声声抽噎,“不过死?了个无足轻重的太监,何至于要来找我,来找我做甚,你也未曾受到惩罚啊……”
“一条人命,也是?无足轻重”
熟悉的北凉音加着汉话的声音,这?就是?阿枝,王若樱确信,她的脑子已经迷糊了,无论是?她身上带着浓郁气息的北凉香料味,还?是?那佛光病冷无情地照耀在她身上,她已经害怕得无以复加,几乎语无伦次。
好?几日了,好?几日她都活在这?样若隐若现的恐惧中,直到她真?的现身。
“不、不,很重要,很重要。”王若樱屈服得很快,她不怕人,但她确实在祠堂的三年?,变得分外怕鬼神。
她是?陛下的表妹,没有陛下的旨意,没有人能害她。
但是?佛可以。
永兴寺那样灵验,她再永兴寺那么久,说不定真?的有佛缘。
王若樱涕泗横流,几乎不能组成完整的句子,或许是?心虚狠了,她真?的在害怕。
“我、我这?一生,没怎么害过谁,只有你……李芸,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让佛祖带走我,我不想下阿鼻地狱……”
“那你就将自己做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
云烟意外她竟然这?样容易便屈服,原本以为?要装神弄鬼做些什么,才能听?她说出真?相,谁知她的精神已然在崩溃的边缘,云烟的出现,只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芸!”
瞧见?云烟要离开,王若樱不知怎么,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往前,“我已然认错了,惩罚也受了,你莫要带走我……我还?想,还?想见?见?表哥,表哥他亏欠我的——”
“我的爹娘都是?因为?他才惨死?,要不是?因为?他,我的爹娘如今定然还?在人世?,他欠我的!”
王若樱哭得说不出话,直到云烟转身,轻声开口?。
“没有谁欠你,王娘子。”
“王家确实有冤,但其中有多少是?你爹娘张狂自大,应得之罪,想来你也清楚,”云烟近些日子经常被付菡和燕珝灌输着从前她从未知晓的东西?,才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便心软,“错了就是?错了,你爹娘从前早就犯过事,不过用钱权压了下来,你的荣华富贵,也是?踩在多少人的脑袋上得来的,这?样的家族倾覆,是?必然的。”
她抽回?身,“你害我良多,我的死?,怎就与你无关”
“你最好?日日活在这?样的恐惧里,”云烟冷冷开口?,“做了亏心事的人,就应该遭到报应。因果报应,佛祖自会看清世?间真?相。”
她不能替另一个人轻易地原谅谁,她不过局外人,都替当年?的明昭皇后感到心痛。
心中最后的防线已然被击溃,云烟出了屋子,门外守着的女官进屋,让她一五一十地交代当年?所做之事。
明日一早,供词便会交到刑部。
之后如何评判,那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明昭皇后在民?间本就风评极好?,老百姓最爱口?口?相传什么爱情故事,特别是?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帝王,竟然也会为?爱折腰。
加之当年?战时,明昭皇后为?民?请命,护佑一方百姓人人皆知,百姓自然爱戴。
如今,最后一点污点,关于北凉似是?而非或真?或假的“巫蛊之术”传闻,也将在今日之后,大白于天下。
明昭皇后高不高兴,她不知道。
但她是?高兴的。
她可能有些执拗,如果是?她,不是?她做的事情,她一定不认。是?她的问题,她就一定会承担。
她没怎么读过书,近来燕珝和付菡对她所讲也还?未曾涉及到这?里。
她只是?觉得,做人,应当要有些原则。
是?什么,不是?什么,就要堂堂正正地澄清,没有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不认。
云烟上了回?宫的马车,燕珝在勤政殿等着她。
瞧见?她笑颜的瞬间,男人放下书册,轻轻环绕着她。
“如何”
“甚好?。”云烟声音肯定,不带一丝犹疑。
四月十七,是?燕珝的生辰。
生辰之后,阖宫上下都忙碌着即将南巡一事。
听?说在那夜之后,王若樱就疯了,整个人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会见?着人就叫表哥,说她要进宫,表哥欠着她。
燕珝听?完,也只是?道:“留着她一条命,别让她轻易死?了。”
云烟做着针线,燕珝前些日子瞧见?段述成身上有不少饰物都出自付菡之手,转头一看,付彻知身上也都是?他家娘子所做,偏偏他身上唯一同云烟相关的,还?只有那个原本还?被季长川戴过的护身符。
两相比较,总觉得有些……不平衡。
他这?样求了几次,云烟才松口?,问他:“你喜欢什么花色”
“鸳鸯戏水,并蒂莲之类。”
燕珝回?答得很快。
“啊”云烟怔愣,“怎么会喜欢这?些。”
“那你觉得呢”
“妾觉得……”
云烟将针线在素色的帕子上轻轻绣了会儿,燕珝看完几本奏折,抬首瞧着她。
她绣了几针,简略能看出来是?什么。
燕珝失笑,“一只……胖乎乎,圆敦敦的鸟”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云烟收回?来,“不要算了。”
“要,怎么不要,”燕珝笑道:“你敢这?样做,朕就敢用,贵妃最近努努力,朕能不能在南巡那日出行的时候,穿上贵妃所做的衣裳”
云烟推他一把,“怎么,宫中没有绣娘么妾算是?知道了,把妾当绣娘,可以不用给酬金。”
推上他的胸膛,燕珝面?色变了一瞬,瞬间又变得正常,快得让云烟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继续道:“怎么没给你酬金前几日不是?还?说凌烟阁装不下了么”
“这?不一样。”
云烟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一条帕子……二两银子。一个香囊……五两!衣裳的话,妾还?得好?好?想想,要看花色的。”
“好?好?,漫天要价,你是?奸商么”
燕珝无奈,将手中的墨砚递给她。
“云大奸商,能帮朕磨墨么”
“多少钱一次”云烟接过,“……算便宜点,一两吧。”
“那朕先给你一百两,先付着。”
燕珝轻笑几声,道:“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云烟道:“还?能用两三日吧。”
燕珝沉吟半晌,“朕一会儿便叫胡太医再做些,你觉得这?药如何”
云烟看向他,他最近时常这?么问,像是?很上心一般,不过他惯常都是?如此,她也习惯了,随口?道:“还?不错,头已经许久不痛了。”
“那就是?值得的。”
燕珝道。
云烟研着墨,“什么值得药材真?那么珍贵么”
“倒也还?好?,不过一点药材,朕还?是?能寻到的。”
燕珝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只要你能好?,朕做什么都可以……朕是?说,再名贵的药材也能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