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昔日戏言身后意(2/2)
他究竟,满不满意啊
云烟回?了福宁殿,还在纠结此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个时?候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一个“还成吧”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啊”
茯苓大约明白些,道:“娘子莫要纠结了,做什?么事?不是一步步来的呢。说不定陛下心?中开心?,但是不好意思表露在娘子面前罢了。”
“其实我也这样想?,看陛下午间,心?情并不差,”云烟又蹙起眉头,“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有些……自大。”
“不会,”茯苓摇头,看她模样,“娘子若觉得不放心?,慢慢来便是。一日不成再来几日,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呢。娘子这样好,还怕陛下不心?软么”
“你说的倒也有理?,只不过只凭着这张脸,真能让陛下对我……”云烟喉头稍稍凝噎。
“对我一再容忍吗”
她看着窗外的天色,等到天色渐沉,也没看见燕珝的身影。
用过晚膳,听?孙安来道陛下今晚忙,应当不会来了,让她早些休息。
云烟脸色微红,这样待她,好像她在等他似的。
可她如今也确实在意燕珝的情绪,只怕他稍有不愉,六郎在牢中便会受到酷刑。
等孙安走后,云烟才拉着茯苓道:“你说,陛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她看遍了话本子,脑袋十分发散。
“陛下喜欢先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否则也不会凭着这张脸就非要我也进宫,还和他的好兄弟都要反目成仇,”云烟有些惆怅,“可没人告诉我先皇后是如何模样,我要如何讨陛下欢心?,全凭自己……我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
茯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娘子好好想?想?,说不定会有法子的。”
“陛下不喜欢我,我便救不了六郎……喜欢我……”她像被什?么掐住脖子一般,顿住。
面上稍带着些红:“罢了,他这种人也不会喜欢我。”
话未说完。
喜欢她的话,就算能救六郎,能让付菡这样好的娘子婚事?顺遂,那她呢。
陛下喜欢她……她还能离开么。
云烟心?里矛盾,用了晚膳便躺下,心?中郁郁,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到月上中天,听?着更鼓声声敲响,才慢慢阖上了双眼。
燕珝在殿外,轻轻握着手中的同?心?结。
不是他不想?同?她一处,是他还有些想?要验证的东西。
那些梦境,他总觉得,可能不止他一个人在做梦。
她会梦到这些吗今晨她随口说出的几个字,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究竟是巧合,还是……真就如此。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会如此玄妙。
究竟是什?么道法,还是何处的佛缘。
一切说的通说不通的东西盘成一团,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
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她若是梦到了从前的一切,以前种种浮现?在她脑中,是否还会如同?现?在这般待他。
她现?在还有些害怕他,可并不会畏惧他,更不会躲着他。
但阿枝呢,阿枝在南苑放下那把火的时?候,是不是在心?中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见他。
哪怕她心?中有他,也不愿意同?他再相见。
燕珝终于明白了她为?何总会在无助的时?候掐着掌心?,一如他现?在,恨不得能将那同?心?结嵌入掌心?,让所有的一切都尘封起来。所有的烦忧,都一并交给他。
看着她熄了灯,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沉沉睡去?他才离开。
他还需要时?间来验证,在此之前,他还不能让她轻易入梦。
这样不可操控,却极真实的梦境,让他陷入再一次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慌。
他是真的,在害怕。
燕珝转身,离开了福宁殿,走向天牢。
季长川在牢中,看着情况好了些,面色不像昨日露出失血的疲态,腿上了夹板,看起来正?在恢复中。
见燕珝来,没有意外,只是沉默地对望。
燕珝收起自己手中的同?心?结,看向他。
“你可知?,她时?常会做些梦”
季长川瞪大双眼,看向他。
“陛下……如何得知?。”
次日天光大好,云烟醒来,在茯苓的陪伴下用了早膳。
燕珝之前吩咐的书也都送来了,字认识些,并不完全。可她完全没有兴致,无聊地在福宁殿翻动?着各类挂着的图画。
看了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她不懂笔法,也不爱看那些骏马仕女围猎等等为?主题的画,转了又转,实在寂寞,想?要做做针线,却被宫女拦住。
她们说,陛下有旨,不准她碰尖锐之物?。
“为?何”云烟疑惑,女子做针线再正?常不过,连尖锐之物?都不能碰了,那簪子呢
她看着首饰盒中各式尖端已然被磨钝了的簪子,要么就是本就圆润,根本不尖锐的玉簪,心?情复杂。
这是……怕她刺杀皇帝
借她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别说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没九族也不敢动?手吧。
云烟苦恼,云烟很烦。
云烟很无聊,茯苓见她这样,劝慰道:“娘子若心?烦,去?寻陛下便是。”
“是陛下将娘子带入宫中,自然要对娘子负责,再说,娘子本就要主动?些,起码让季大人在牢中过得好些。”
茯苓贴心?得很,甚至帮她连见燕珝的借口都想?好了。
云烟移开视线,道:“我只是想?问他要写书画之类的玩意儿,免得无聊。”
茯苓听?完只是笑,给她梳了个十字髻,云烟虽然万分嫌弃那尖端磨钝了的发簪,但好在样式不赖,也算是勉强戴上。
听?闻前朝快要下早朝,云烟去?了勤政殿,孙安瞧见她,笑得脸都咧开了,带她进去?。
她还未看见燕珝,便听?孙安道:“云娘子来得可真是时?候,陛下今日或有不愉,娘子若能劝慰着些就太好了。”
“陛下为?何会不愉”
在她眼中,燕珝总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形象在,能让孙安都察觉到的不愉,说不定会是什?么大事?。
她还是早些回?去?,下次再说。
见她想?走,孙安赶紧拦住,一脸为?难。
“娘子来都来了,陛下定也知?晓了,这会儿若是走了,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这才劝住了她,云烟不怕别的,如今就怕燕珝生气,她轻声道:“那究竟会有何事?”
孙安带她去?了偏殿,殷勤为?她斟了茶。
“娘子可知?晓,陛下刚登基之初,有叛军作?乱”
云烟有些印象,她没亲眼见过,也没经历过。但是这样的时?,在说书人的口中那可真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无论是京中还是乡间,多少都听?到过风声,也听?闻过陛下威名。
她点点头,“和这个有关”
“可不嘛,”孙安道:“谋逆的平阳郡王在牢中关了半年,先帝方过世,看在与陛下手足同?胞的情面上拖到了如今。这年也过了,是时?候该清算了。”
孙安唠唠叨叨,云烟倒是明白了些。之前百姓口中的韩氏贼子去?年就已经砍了头,嫡系一脉基本不剩,旁支流放或是抄家都有,还算是没有赶尽杀绝,天下都在感念陛下宽宥,以民为?本。
身为?平阳郡王的陛下之弟还苟且留着性命,在牢中关了这样久,今日早朝,已然定了处斩的日期。
“既然是手足,想?来陛下也是伤心?的。”
云烟听?完,分析出这结论,心?中还算有些难受。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谋反呢弯弯绕绕她不懂,但她觉得,起码兄弟姐妹之间,血脉相连,总该好好互相帮扶,爱护才是。
心?中带了点酸胀,莫名的苦涩泛在舌尖,她对孙安道:“多谢孙公公告知?,我知?晓了,陛下若不开心?,我……尽力劝慰。”
陛下再如何,也是天下百姓的君主。对她和季长川虽然不算友好,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叛军,没让叛军之乱波及到无辜百姓,云烟早早便在乡亲们口中听?了百遍,遇上此事?,自然愿意劝着些。
她没注意身后,茯苓抬眼,不大赞同?地看向孙安。
孙安一心?向着陛下,想?让娘子劝慰陛下多加亲近,却不知?陛下根本不会因此伤神。反倒是娘子,若心?中因为?兄弟手足相残一事?回?忆起当初在北凉所受的苦楚,那才是不妙。
只怕是孙安自做主张。
孙安垂首,他这样的人,要在陛
如今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就在眼前,他不过多说几句,陛下自然会记着他的好。
陛下快下早朝,孙安要去?侍候着,云烟一人靠在侧殿的贵妃榻上,等着燕珝回?来。
燕珝同?她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用命令的口气说话,却极少让她感受到压迫和无力。除了第一日见他的时?候,那样的惊恐,后来可能是习惯了他的语气,竟也不觉得烦人。
自然而然便少了对他帝王身份的认知?。
直到方才孙安如此同?她将话,她才真正?认识到燕珝的身份地位,同?民间有些钱权的人,还有季长川那般贵族公子,是不同?的。
天下万民,生杀予夺,皆在他掌间。
她不过是浮游一片,哪里逃得过皇权。
听?着声音,燕珝回?了勤政殿,她方整理?好衣衫准备出去?,便听?一急促的声响。
“是时?候让我死了吗,我的六哥。”
云烟愣住,与茯苓对视一眼。
这位听?声音便觉得虚弱,带着浓重的怨气,像是毒蛇吐信一般,像是在地狱里见不得光的阴暗生物?。
听?着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想?来就是那位……平阳郡王
云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国事?,往后站了站,仍没避过他那低鸣。
“天牢好受么”
燕珝的声音宛如冰棱,是她都没有感受过的寒冷与无情。
云烟下意识捏了捏手指,和茯苓站在一处,彼此依偎着。
“六哥想?要感受下吗,”燕玮的声音带了些疯癫,“六哥想?要知?道,去?住几日便好。”
“有小九帮朕感受,朕哪里还需要这些。”
语气轻缓,听?不出喜怒。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怨我帮着父皇扳倒王家,”燕玮的声音粗哑,早就没了身为?皇子的那气度,“可你不是也暗恨母后那样管束着你么,你看,没了母后,没了王家,你照样能登上皇位。有没有他们,重要吗”
“重要不重要,也不是由你评判的。”
云烟听?到玉扳指被他放到桌上的声响。
什?么皇后,什?么王家。
如此熟悉,却没有来源,云烟皱着眉头,不想?细听?,可身后不过是个小小侧殿,退无可退。此时?出去?,只怕会让燕珝更加生气。
“你在嫉妒什?么,燕玮,有什?么可嫉妒的。母后可从未薄待你。”
要嫉妒,也该是他嫉妒才对。
燕珝心?中忽然升起重重的无力感。
是不是人,都会对自己求而不得的事?情执念一生。
燕玮本就是母后在训斥他之后带回?宫中的,其中明晃晃的意思就是要让燕玮同?他竞争。
燕玮的存在,一次次提醒着他,他的母后对他不满意。
每当他做得不好的时?候,母后甚少批评他,却总是一次次夸奖燕玮。
凭什?么,少年时?期的燕珝根本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母后擅长操纵人心?,她习惯了不把所有人当人,所有人都是她获得更高的权利,更大的权柄的工具。
包括他。
一个工具,要什?么爱,要什?么情。
她将燕珝当工具,却将燕玮当可以逗趣的小猫小狗儿。都不是人,可其中有着天壤之别。
工具也有人心?,俯爬在地上久了的也想?要做人,他们都在各自程度上有了自己的反叛。
燕珝逐渐掌控王家,他只想?架空王家。可燕玮却用着他那无邪的笑,和惯常讨好人的本事?,体察了先帝的心?意,搜集捏造证据,并将其全盘交给了先帝。
先帝的心?意,他倒是揣摩透了。
“你这般作?先帝的走狗,可知?他有朝一日会放弃你。”
燕珝声音淡淡,仿佛毫不在意。
父母之爱,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曾感受过。
“六哥,我不比你,”那道毒蛇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浓浓的不甘,“你生来就是太子,母后纵使待你严厉,那也是爱你,想?让你上进。”
“父皇心?中,你才是他唯一的儿子。剩下我们这些,根本都不在他眼中,是也不是”
云烟没有听?到燕珝的回?复。
半晌,才听?他道:
“生在皇家,哪里有情。”
“那便怪不得弟弟我不讲情面,想?要争上一争。”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输了便是错了,错了便是输了,赢家始终是六哥,我认输。”
他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就算我不反,哥哥也不会留我性命,那还不如在死前,在史书上留个名,也好过这世上从来没有我燕玮这号人。”
“叛军的名头又如何,输了又如何——陛下,陛下——我终究是死在京城了!不是在那穷乡僻壤的平阳!”
声音凄厉,呜呜咽咽。
“你那皇后,原本应该是我妻子的,”燕玮猛得停住,却又哀声道:“可我的妻子,也心?悦你,凭什?么所有人都爱慕你,凭什?么上天如此眷顾你,却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朕的皇后,不是你能提及的。”
“是,如今这个时?候,她早就化为?尘烟了吧,转世了么日后相见,只怕不认识陛下了。”
燕玮带着凄厉的笑,似是哀嚎似是痛哭,一声声念叨“杀了我吧”“杀了我”此类的话,让人听?着心?中发寒。
他在牢中太久,可能有些疯了。
云烟听?着觉得心?情压抑,这些与她都没有干系,可她心?中却总像堵着一块,没有疏解之处。茯苓去?帮她倒茶,她独自一人站在屏风之后。
外间的哭喊夹杂着癫狂的大笑,声音渐渐远去?停息,云烟稍稍后退,碰到了身后的烛台。
意料之外地,没有听?到烛台落地的声音,反倒是听?到了细微的一声轻响。
……还有风声。
这样的内室,怎么会有风声
云烟转身轻触,蓦地推开了一扇一人高的小门。
在烛台旁,掩盖在巨幅画之后。
门稍推开,里面幽幽燃着的烛火照亮了里间,像是被蛊惑似的,云烟止不住那眼神。
她只挪动?一步,便有了第二步。
声音很轻,缓步走近内室,恍然发觉这也是个侧殿,只不过被暗门挡住,无人发觉。
理?智告诉她不要往下走,可前方忽得有一样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再也挪不开眼。
……那是一张画像。
云烟走进,画中的女子同?她很是相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鼻梁和唇。
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脸庞,云烟蓦地有些恍惚。
回?过身来,差点被满殿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画像吓到。
看着自己的脸挂在眼前,心?中一阵阵发苦发涩,还有些害怕。
这是谁……
他的皇后么。
还是,她
云烟一步步走近,看着最大的一副。
挂在这殿的正?中。
周边的画上,有笑着,哭着的,俱都万般灵动?,能看出作?画之人的高超功底……以及内心?的思绪。
可只要朝此处投来视线,目光便忍不住停留在这一副上。
她看到人的桌椅就摆在这幅画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有人坐在这里,良久地注视着这幅画。
视线垂落,桌上未完的画册上,有点点水痕干了的痕迹。
她抬起手,忍不住想?要抚上那水痕。
是泪吗,是谁哭了。
云烟蓦地心?慌——他哭了吗。
想?象不出他哭的样子。
眼前阵阵发晕,看着那一幅幅的画,或娇嗔或委屈的神色,一遍遍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这样像,这样像。
难怪他看见她,便移不开眼。
心?跳加快到了某种程度,面上都泛起了滚烫的热意,云烟想?要逃离,却忽地寻不到从何处出去?,她在这不大的侧殿迷了路,找不到出去?的方向。
她扶住桌角,终于在再一次眩晕袭来的时?候,失力,昏倒在地。
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看见了那幅画上的女子对着她浅笑。
明明笑着,却分外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