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蝉休露满枝(2)(1/2)
“云、烟。”
女子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像是在适应,熟悉这个名?字。
半晌,她抬眼,“……似乎是有些印象。”
“云娘有印象便好,”男人眼中带着关切,“头还疼吗”
云烟点点头,但是稍稍往后退了些许,将自己缩在被子后。看着小小一只,好不可怜。
“对、不起,”她想了想,咬着唇,“我?,我?如今不记得什么,可能……”
她不适应这种亲近,似乎也很不适应这种关切的目光。明明这目光并无恶意,甚至带着淡淡的暖意,她也觉得,似乎有些怪。
云烟颤巍巍抬眸,只怕他不愉。
“无妨。”
男人一笑,身上?亲近的姿态松了些。这让云烟小小地松了口气,看?着他倒更觉得熟悉了几分。
看?着她如此,男人开口:“遇事不要先反省自?己,也不用事事道歉。你只是忘了,保持警惕是好事,好在是我?先找到了你,不是外人。”
云烟看?他语气熟稔,想来从前确实相识,只是……夫君什么的。
她脑袋很疼,什么都想不清楚。
“你还记得些什么”男人语气柔软,让她放松了警惕。
她垂眸,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
“……没有什么头绪,我?……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烟抿唇,眉头轻轻蹙起。思?考让她废了很大一部分力气,面?上?的血色又淡了些,可她什么也没想起来。
见她目光中还有些迟疑,男人淡淡开口,“你左肩处又一处箭伤,那是上?山时不小心?被捕猎的猎人射中的。”
云烟吓得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左肩,确认这里确实有隐隐的疼痛和疤痕。
“右腿膝盖上?,有因为淘气,上?山挖笋时跌倒,被草木划伤的伤痕,”男人声音浅淡,与云烟印象中“夫君”的模样?稍稍重叠,她有了淡淡印象,“爱做针线,手上?有点点针眼,不仔细看?瞧不出来。”
云烟下意识随着他的话去找,果真在手上?找到了点点针孔,看?着样?子还有些新。至于右腿膝盖上?的,她在被褥下的手渐渐摩挲上?去,确实摸到了一处伤痕。
这些……她脸色微红。她是不记得事情?,可是隐约也知?道,肩膀,腿这样?的地方,都是……只能给自?家夫君瞧的。
她已信了大部分,直到男人还道:“脚背上?有……”
“好了好了,”她赶忙止住嘴,“我?已经?相信你了,别说了。”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脸上?发烫。
“好好,不说了,都听?你的。”男人温声道,带这些宠溺和熟悉的感觉,云烟心?底也有了数。
她方醒来,男人给她掖好被角,熟悉的感觉阵阵袭来,她心?里安定许多。心?里安宁了,身体?上?的疲倦与疼痛就再一次涌了上?来,眼皮止不住地打架,男人见状,拍拍她的被角。
“睡吧,睡吧,等睡醒了药就熬好了。”
她迷蒙着点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强打着精神,看?向他。
“夫、夫君,”她像是有些羞于启齿,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我?该如何称呼夫君……”
她眼睛转了转,总觉得不适应。
“唤夫君,可能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她声音带着懊恼,“总觉得别扭。以往我?是如何唤夫君的”
男人愣了一瞬,随即展颜。
“不必强求,往常你都唤我?……郎君。不过我?在家中行六,你也常唤我?六郎。”
“郎君,六郎。”
云烟细细琢磨着,点点头,“我?知?晓了。”
看?着她一点点睡着,男人才抽离出安抚她,拍着薄被的手。
他站起身,出了门,轻轻带上?房门仔细不发出一点声响,拦住想要说话的侍从的声音。
带着侍从走远了些,才道:“说罢。”
侍从道:“六郎,这位娘子是何人”
被称作六郎的男人垂眸半晌,随后笃定道:“日后与我?相伴一生之人。”
侍从有些错愕,“那老夫人和陛下那边可知?晓”
他算是主子身边亲近的侍从了,可这么多年来极少看?到主子对哪家女子这样?亲近。怎的只不过出去一趟,抱回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就……这般了
仔细想来,倒也有,但也只有从前陛下的那位侧妃罢了,他这样?的小侍从没资格瞧见贵人天颜。也不知?那位娘娘究竟是怎样?的好颜色,竟然能让陛下念念不忘。
良久,季长川道:“不必告知?老夫人,这些事,我?自?会安排好。”
侍从应声,下去带人熬药了。
他看?着侍从的背影,淡淡的烦躁终于升起。
压在心?头的事情?一瞬间多了太多,有那么一刻,他也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难受,难怪当初的她会有着心?病,拼命想要逃离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
他看?着庭院种植的草木,繁茂的绿意深深刺着他的双目,
上?一回这样?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是听?闻到她的死?讯。
百官都道燕珝因她有些疯魔了,日日待在灵堂不肯出来,不吃不喝,只饮酒。
可他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握着她求给燕珝,却不小心?掉到地上?弄脏了,最后才答应送给他的护身符,在院中独坐到天明。
第二日,还得如常地,装作正?常臣子的悲痛模样?,劝谏陛下从悲痛中走出来。
他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是。得知?她去的消息,他连悲伤,痛哭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臣子,要做到臣子的本分。
他只能没了命地想要在龙泉山搜寻任何一点属于她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踪影,他都不愿意相信那被南苑废墟深埋着的焦尸,是她。
她那样?鲜活,美丽。
他似乎当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有可能是很久之前就知?晓,但是被他刻意地压在心?底,不敢有半分流露。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对她的妄念。
季长川站在庭院中,感受着阳光一点点洒在身上?。
初夏的日头不算太热,他穿着薄衫站在院中,脸颊被日光照得明晰。
干净澄澈,尤如朗玉润泽,风姿仪态皆是一等一的高?挑出众。俊逸中透出的文雅几乎很难让人将他与肃杀的黑骑卫联系起来。
可他的武艺确实不输于燕珝,付彻知?任何一人。
就是这样?的他,在背地里,不为人知?的贪欲妄念疯狂滋长,渐渐想要将其紧紧握住。
第一次见她,她蹲在树下,皱着眉头看?着散了一地的点心?,将那些并不算美味的糕点当作珍宝般捧起,送给路过的虫蚁和鸟儿?吃。
看?到他来,像只受惊的小鹿,水润润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半刻,柔着声音,行着有些生疏的礼。
她说,多谢大人解围。
季长川看?着她,只是笑。
他送她回去,她丝毫不带戒心?,好像他方才救了他们,就值得全然托付信赖般,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不过片刻,就将他当成了至亲好友。
季长川看?着她的侧脸,愣了愣神。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想法,第二日特意去地早了些,同她一道去燕珝养伤处。
那时他只觉得,她笑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
日积月累,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竟然对她生出不可多得的贪念。她在他身上?停留的每一个眼神,都让他万分珍惜留恋。
可她是燕珝的人。季长川一遍遍告诫自?己,她也很爱他。他们很相爱。
他与燕珝,是彼此最忠诚的伙伴。
他绝不能对阿枝生出半分妄念。
季长川至今还记得,当初刚想要远离二人时,就被敏感的她察觉了。
可笑她在感情?上?迟钝,这方面?却敏锐得不行。她特地找到他,在树下,微风拂动的时候,轻声道:“季公子,郎君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你莫要太介意。”
季长川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芸娘以为,我?是因为……”
阿枝本就想着帮二人说情?,嗓音低了些,“我?知?道你们近日忙碌,心?中肯定是……有别的谋算的。我?什么都不懂,不给你们拖后腿便好了,郎君如今需要季公子,公子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像我?发泄,莫要远了公子。”
她眨着眼。
“莫看?郎君面?冷,其实心?里也挺孤单的,”她道:“他是真的将季公子当作自?己的好友,如今……也只有季公子一个好友了。”
她是真的以为燕珝只有他,季长川看?着她单纯毫不设防的侧脸,白皙纯净的脸颊被树荫打上?阴影,鬼使神差地点头。
“好,芸娘这般,我?必不会再如此。”
阿枝上?扬着唇角,重重点头。
“我?也是将季公子当好友的!”
好友么,季长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可他不想当好友。他掩盖住眸中的黯然,点头回应。
好在他在她那里,也有独一无二之处。
燕珝唤她阿枝,茯苓和小顺子叫她娘子,永兴寺的僧人们称她施主。
她是他一个人的芸娘。
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称呼。
季长川仰头,看?着倾洒下来,渐渐带上?热意的阳光,一如他现在滚烫的心?。
日后便好了,没有什么阿枝,没有李芸。
只有云烟,他的云娘。
她在燕珝那里不快乐,他会给她快乐,给她所有想要的东西。
包括燕珝给不了她的自?由。
季长川攥紧拳头,朝着暗处走去。
在她伤好之前,还得在此处多待阵子。
伤养了几日,云烟身上?的那些擦伤结了痂,行动自?如。只是额角处的伤痕有些吓人,她看?着铜镜,镜中的女子让她有些不相信是自?己,好生瞧了一番。
“看?什么呢,”季长川端着铜盆进来,干净的帕子粘湿,递给她,“这么入神。擦擦脸罢。”
云烟有些羞于道出自?己是在看?她的好颜色,低头接过帕子,又对着铜镜擦了擦脸颊。
这几日,她也知?晓了许多事。
她不同于这里的秦人,是原本的北凉,如今的凉州人士。因着当年战乱,独身一人来到大秦国土,正?好遇见了来此处办理?公务的六郎。
六郎家中算是富裕,在朝中任职。听?他讲,在京城衙门处做事,也算是个领头的,有些权柄,还能常常出差办公务。二人就是如此相识。
云烟与他相处之下有了感情?,二人定了终身。只是季家也算富裕人家,不是很愿意接受一个北凉人。云烟听?到这里,垂着脑袋。
“……你家人,不喜欢我?吗”
六郎见状,拍了拍她的脑袋。
“想什么呢,你是与我?成亲,并非与我?家人成亲,我?喜欢你便够了。”
许是说得多了,季长川如今也能坦然地将自?己所想都告诉她。云烟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他这样?直白的流露接受得很快。
半晌,点头,“那可还有转机若你家人愿意接受我?,我?也可以……”
“不需要你再牺牲什么了,”季长川垂眸看?着她,将她手中的帕子接过,为她轻轻一点点擦拭着她额角的伤痕边缘,“你开心?自?在就好,日子总归是我?们的。”
云烟沉吟一瞬,旋即想开。
“你说的也有理?!”
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着隐隐的不安与害怕,好在每回她有些惊慌想要流泪的时候,季长川就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云烟总是悬着的心?渐渐因为他安定许多。
擦了脸,没一会儿?,便听?门外的季春出声道:“郎君,有个女子求见,说什么……她是茯苓,说郎君听?到就知?晓了。”
云烟还没回过神来,便见眼前的男人脸色变了变,“我?知?晓了,你且先去。”
他身边常跟着,见过阿枝茯苓几人的侍从都被他找理?由遣回了京城,这些都是新调来的,伺候他不久,还带着些莽撞。
她看?着他,“怎么了茯苓,这个名?字……好熟悉。”
她嫣红的唇开合,像是在思?索什么。皱着眉,头又有些隐隐发疼。
季长川道:“没有谁,你别多想。大夫说了让你不要太常烦忧,对伤不好。日后还想如此头疼么”
云烟摇摇头,“罢了,总之是你的公务,我?不多想了,你放心?罢。”
她晃晃脑袋,像是要将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摇晃出去,看?着季长川轻声抚慰几句后出了房门,她才觉得有些泄气。
很怪,很奇怪。
明明六郎哪哪都好,哪哪都贴心?,说话也一句句好像都熨帖到了她心?上?,可她还是觉得……不太适应这种亲昵。
她好像……云烟摸摸自?己的心?跳,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对人动心?过,却在面?对着他时,即使觉得舒心?,也没有心?动的感觉。
云烟看?着自?己手上?点点细小几乎微不可察的针孔,叹口气。
罢了,不多想了。可能是因为她忘记了太多事,面?对自?家郎君也像面?对陌生人一般。
他已经?很好了,她还是不要再多想,添麻烦才对。
他真是很好很好的人啊。云烟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又摸了摸额角的伤。
别多想了,她告诉自?己,头痛可难受了。
茯苓站在季长川身前,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
“季大人,救救我?家娘子,救救她罢……”
看?着季长川眼中毫不掩饰的诧色,她只能哽咽。
“你们不是……”季长川眼眶微红,“我?还真当娘娘与你都葬身火海,怎会出现在这里”
茯苓忍着伤痛,只好道出实情?。
她瞧着很是憔悴,想来多日不得好好休息了。她也不可能睡着,娘子那样?体?弱,又有忧思?,若出了变故……她不敢想。
“先坐吧。”季长川指指桌边的红木座椅。
茯苓坐下,一字一句地将当初娘子和她是如何设计假死?的事道了出来,又将遇到韩文霁和玉珠的事情?都全盘托出。
“竟是如此,也太过胡闹了。若有不慎,火可是能当玩笑开的”
季长川眉头紧皱,看?着她。
茯苓只是摇头,落泪道:“大人,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娘子如今不见了,我?如何都寻不到她。约定好了第二日午时在驿馆相见,可我?等了一整日,都未曾见到人影。后来我?又四处寻找,山上?几乎走了个遍,又回驿馆寻了无数次,可不论如何都找不到娘子。也从未听?人说见到过娘子行踪。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季大人,我?只能想到你了。”
那日她听?着玉珠讲话,便知?道黑骑卫是季长川带队来追捕韩文霁,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来问问,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季长川。
“求大人,带人找找娘子罢,”茯苓鼻尖眼角都红得吓人,“娘子身子那样?弱,那日又吹风淋了雨,还受了惊,不知?要如何梦魇。如今天热,山中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猛兽,我?寻了三四日,实在是害怕得不行,只能来求大人。”
她说着,起身跪下,几乎要给他磕头。
“……你先起来。”
季长川将她扶起,“事情?我?已知?晓了,我?会亲自?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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